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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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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羽沖半信半疑,好在他從對方的回答之中已經得到「啟發」,便即模仿赫連清波的口氣說道:「我們這家十年前是住在盤龍山上的一家普通獵戶,我的父母都是獵人。」同樣加上一句:「信不信由你。」他這話倒不能算是說謊,不錯他的祖父是金國的王爺,但逃至盤龍山之時,早已放棄了王位,他的父母的確是以打獵為生的。 赫連清波道:「你肯相信我,我就相信你。你還想知道什麼?但這次總該輪到你先說了吧?」 檀羽沖道:「好,我說。實不相瞞,你說的那位遼國王子耶律玄元正是我的師父,這支玉簫也是他給我的。」 赫連清波道:「我的武功和吹簫都是我的娘親教的。」檀羽沖怔了一怔,說道:「你吹的那支曲子也是令堂教的?」 赫連清波道:「是啊,你覺得有什麼不對?」 檀羽沖道:「沒、沒什麼。」 赫連清波笑道:「你騙不過我的,我從你的眼神之中,看得出你覺得奇怪。」 檀羽沖道:「只因我聽過師父吹過這支曲子,所以忍不住問問而已。要說是好奇,也未嘗不可。」 赫連清波道:「好,那我就替你解開疑團吧。剛才我還未說完呢,不錯,這支曲子是家母教我吹的,但她也是有她的師父的呀。」 檀羽沖道:「哦,令堂的師父是誰呢?」 赫連清波道:「她是金蘭密友,也是住在她鄰家的一位姑娘。」 「你的師父有個秘密,不知你知不知道。二十多年前,在他未曾成為王子之前,他也是住在燕京的,和普通百姓沒什麼兩樣。」檀羽沖道:「我知道。」 赫連清波繼續說下去:「那時,耶律玄元喜歡一位姓齊的姑娘,時常吹簫給她聽。這位姓齊的姑娘就是家母的當年的好朋友,她們是比鄰而居的。」 檀羽沖道:「哦,原來這樣。」 「那時我還沒出生呢。」赫連清波繼續說道:「但家母倒是很想念這位性齊的姑娘的,聽說她後來改嫁了別人,你知道這件事情嗎?」 「我,我不知道。」檀羽沖道。其實,他當然是知道的,這位「齊姑娘」,就是商州節度使完顏鑑的夫人,這位完顏夫人不但是他的師父的舊情人,和他一家也是有著特殊關係的。 這是他第一次說謊,不覺得臉上有點熱。 赫連清波似乎並沒注意到他的神情,說道:「你還要知道什麼?」 檀羽沖不敢再問下去,說道:「沒什麼了。天色不早,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就此分手了吧?」 赫連清波道:「你上那兒?」 檀羽沖怔了一怔,說道:「我沒一定去處。」 赫連清波道:「真的嗎,這可真是巧極了,我也沒有一定去處的。」 聽她的口氣,似乎想和檀羽沖結伴同行。 檀羽沖在知道了他和自己的師父也有一段淵源之後,對她更增好感,不過他身負國恨家仇,縱然是有好感,也不敢和她相處太深。因為即使不怕洩漏了自己的秘密,也怕連累了她。 「我想先回到盤龍山祭掃爹娘的墳墓,不敢委屈姑娘作伴,咱們就此別過。」說罷,檀羽沖縱馬上山。他這樣說過,赫連清波也是不好意思跟他上山了。 赫連清波強笑道:「你說得好,浮萍聚散本無端,這樣散了也好。」 檀羽沖心頭一熱,忍不住衝口而出,說道:「但願兩片浮萍將來還有碰在一起的時候。」 赫連清波已經跨上坐騎,下山去了。 一在山上,一在山下,赫連清波的背影已經不見了,但檀羽沖仍然隱隱聽見了隨風吹來的她的一聲嘆息。 「浮萍聚散本無端」,檀羽沖的心裏不覺也是興起一片無可奈何的感覺,悵悵惘惘,獨自上山。 赫連清波引起他的感觸還不只此。在他和赫連清波之間,是還有一條「紐帶」連繫著的,這條「紐帶」用現代的語言來說,亦即是「人際關係」。他不禁心裏想道:「這個世界也真是太細小了,想不到我母親的恩人,也是她母親的好友。」 他對完顏鑑無好感,甚至可以說是有仇,因為她的母親是被完顏鑑的手下射殺的。但完顏鑑的妻子卻曾救過他們母子的性命,而且若沒有她的收留,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頭,他們母子也的確是難以找到容身之地。 但這個恩人,也帶走了他的妹妹。當時還未滿三歲的妹妹。 當然他知道完顏鑑夫人帶走他的妹妹,是出於一番好意,但這個妹妹,他總是要找回來才行。 他也知道師父的心事,師父雖然業已隱居深山,不問世事,決意要練成絕世武功。他把自己的理想和抱負都已寄託在他的身上了,但他知道,他的師父還有一個拋不開的人,那人就是他的舊日情人,亦即是完顏鑑的夫人。 完顏夫人是在七年前離開丈夫,耶律玄元不知她的下落,也沒打聽過她的消息。他的心事只有徒弟知道。 為了找尋自己的妹妹,為了師父的想念,他都應該設法去打聽完顏夫人的消息。 「不知完顏夫人是否已經回到燕京老家,可惜我剛才忘記了向清波打聽她的母親舊家的住址。她的母親和完顏夫人本是鄰居的。」 他回到了七年前的舊家,所有的親人都已長埋黃土,他孑然一身,不禁愴然淚下。 但不幸中之萬幸的是。他的父母和爺爺、外公(張炎)等人的埋葬地點是在兩面懸崖夾峙下的一個幽谷,是外人很難發現的隱秘之所,倒沒有受到破壞。 四個親人,三座墳墓。為了怕別人發現,三座墳墓都沒敢立下墓碑,也不像一般墳墓的形式,只是三堆「土饅頭」。如今土堆上已是野草叢生了。左邊那一堆黃土埋的是他的「外公」張炎,中間那堆的是他的爺爺檀公直,右邊那堆黃土則是他的父母合葬。但除了他之外,又有誰能知道,這三坯黃土之下,埋葬的竟是金國的貝勒、貝子、大宋的義士和抗金名將岳飛的外孫女兒? 天色忽地轉為陰沉,落下小雨。苦雨淒風,天公也似為他悲泣。檀羽沖撮土為香,在爺爺墳前稟告:「爺爺,我已經殺了哈必圖,替你報了仇了!」 但真的報了仇麼,一陣冷風吹來,他從激動中恢復了清醒,他知道爺爺真正的仇人其實是金國的皇帝,哈必圖不過是奉命行事的奴才頭目而已。他的武功再好,這個仇只怕也是難以報。爺爺也未必希望他真的去殺了金國的皇帝替自己報仇。 他心頭苦笑,轉過身在父母墳前跪下,說道:「爸爸、媽媽,我回來了。媽媽,我沒有辜負的你的期望,我已經跟師父學好武功回來了。你的教導,我絕不敢忘記。」他迎著苦雨淒風,走到「外公」墳前跪下,他已經知道這個「外公」並不是他的親外公,但這個外公對他母子恩重如山,而且也是最疼他的。他懷著悲痛與歉疚的心情,跪在張炎墳前說道:「公公,你對我們母子的大恩大德我是永難報答的了。你暫且在這裏安歇吧。你的心願我將來必定為你做到的。」 張炎的心願是什麼,就是希望在他死後,屍骸能夠重歸故舊,安葬在他故主張憲的墳墓旁邊。 他的這個心願,是在他的生前,告訴檀羽沖的母親的,檀羽沖的母親在她臨死之前,也還沒有忘記她這個義父的心願當作遺囑吩咐自己的兒子。 張炎的故主張憲就是檀羽沖真正的外公。而檀羽沖亦已知道了母親的外公(亦即是他的外曾祖父)乃是宋朝的抗金名將岳飛。他的外公張憲不但是岳飛的女婿,也是岳飛手下的第一員猛將。 外公和曾祖父他都沒有見過,他的母親也沒有見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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