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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當他說話的時候,檀羽沖卻轉過身子,背向著他,好整以暇的舉起王簫,湊近嘴邊。

  哈必圖心頭大怒:「你這小子膽敢如此輕視於我!」手上加了把勁,使出「龍爪手」的絕招!

  連那少女都不禁為檀羽沖擔心了,她是見識過哈必圖「龍爪手」的厲害的,這一抓可正是朝著檀羽沖的琵琶骨抓下來的啊!檀羽沖已經試了兩個音,還沒有吹出曲子,忽地冷冷說道:「你的龍爪子練得還算不錯,但只憑一掌之力,如何傷得了我?」

  他一面說話,一面倒退回來,非但沒有躲避,而且迎著哈必圖的那一抓。

  哈必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感覺一股無形力道向他襲來,不覺心頭一凜:「這小子膽敢如此狂妄,定有所恃。難道他小小年紀,竟已練成金剛不壞身法或者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

  兩人身法都快,檀羽沖好像背後長著眼睛似的,突然一聳肩頭,就向他倒撞過去。

  哈必圖心頭一凜,連忙縮手。但指頭仍然是給碰了一下,觸覺果然好像是碰著鋼板一般。幸虧他縮手得快,龍爪手的力道亦已收回,否則以硬碰硬,這只手只怕非得拗折不可。

  檀羽沖道:「雙掌一起來吧!你的大摔碑手加上綿掌的功夫,比只用擒龍手或者會好一些。」

  盤龍山那一戰之後,他苦練了十年,練成了綿掌擊石如粉的功夫,本來要用來對付耶律玄元的,這一下雙掌齊出,對方縱然是有護體神功,但除非是揀到最高境界,否則那護體神功也會給他所破。

  說時遲,那時快,檀羽沖已經轉過了身,面向著他。那支玉簫湊在嘴邊,但簫的一端卻是指向哈必圖的掌心。

  哈必圖一看他的身法,自己若不收掌,掌心的「勞宮穴」定會給他的玉簫戳個正著。他並沒有動手,那是自己湊上去挨他的玉簫一戳的,他不算違背諾言。

  「勞宮穴」若然是給暖玉簫戳個正著,哈必圖這身內功非給廢了不可!哈必圖沒有把握一掌打死檀羽沖,他可不敢冒這個危險與檀羽沖拼命,百忙中只好移形換位,把雙掌打出的方位偏斜。

  檀羽沖若視不見,悠然吹起簫來。吹的是唐人王之渙一首題為「涼州詞」的七言絕句。

  那少女妙解音律,按拍輕歌:「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哈必圖幾曾受過別人如此蔑視,氣惱亦加,暗自想道:「我若收不下這個小子,給天下英雄恥笑還不打緊,御林軍副統領的座位只怕也坐不穩了!」而他卻是一心想升任正統領的。

  突然他已知道檀羽沖的武功實是遠遠在他之上,但此戰有關他的一生榮辱,他也只好抓住一擲了。

  他一咬牙根,撲上前去,拳掌兼施,一招「五丁開山」,跟著一招「吳剛伐桂」。這兩相都是剛猛之極的招數,他又是從側面攻擊,避免給檀羽沖的玉簫「湊巧」點著他的穴道。檀羽沖諾然遵守諾言,不用玉簫當作兵器招架,縱然練有護體神功,也非得給他打傷不可。

  簫聲悠揚,恍然流水行雲,毫無阻滯。

  檀羽沖的身法也如流水行雲,在掌風影之中有若閒庭信步。

  哈必圖這兩招都落了空。

  他的身法竟似和詩中的境界符合,飄逸瀟灑而又門戶森嚴。

  但哈必圖亦已早有準備,跟著第三招攻出,倏地化掌為指,點著了檀羽沖脅下的愈氣穴。

  他用的是獨門「金剛指」的功夫,他練的這門功夫也正是要用來對付耶律玄元的,此際先用耶律玄元的徒弟身上。金剛指也是可以破得「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護體內功的。「護體神功」最高的境界是「金剛不壞身法」,但那非得有數十年功力不行。檀羽沖年紀輕輕,哈必圖料想他頂多不過練成「金鐘罩」或「鐵布衫」而已。

  這一下點個正著,而且無反震之力。這剎那間,哈必圖不禁心頭大喜:「原來這小子連金鐘罩和鐵布衫的功夫都還未練成!」

  那知他還是歡喜得太早了。

  檀羽沖好像無知覺,他非但沒有倒下去,反而一個肘錘向哈必圖撞過來。

  原來檀羽沖的確是尚未練成上乘護體神功,以他現有的內功造詣,抵禦擒龍爪手可以,抵禦金剛指點穴的功夫還是不行的。但他卻另有一門非常怪異的功夫。

  這門功夫叫做挪移穴道,經過挪移,穴道原來的位置已變,縱然是點著死穴,那也無妨。

  不過,檀羽沖給他的金剛指點個正著,已有點火辣辣的感覺,心裡暗暗叫了一聲「僥倖!」。

  原來以他原有內功造詣,假如不是運用挪移穴道的功夫,雖然還是不至於死,但卻很有可能變成兩敗俱傷。陰差陽錯,哈必圖曾經在和那個少女交手之時,就使出了他的獨門金剛指功夫。這樣一來,等於泄了底,檀羽沖有了準備,當然懂得用最適當的方法去應付他了。

  檀羽沖化解了穴道被封之危,馬上有「肘錘」還擊,簫聲也未停止,只是肘尖向對方撞去,當然不能算是違背諾言。而且他的身法步法配合得恰到好處,看起來就好像哈必圖主動撞他一般。

  哈必圖大驚之下,那裡還敢強攻,急忙變招,使出一招「如封似閉」。這一招是以防守為主的,使得還算適當,掌心在檀羽沖這一「肘錘」的三分力道,還是不由已的踉蹌退了幾步。

  那少女唱出了曲調的第三句:「羌笛何須怨楊柳。」接著笑道:「十招已過了一半,已是第六招了,請大家說,我沒數錯吧!」

  檀羽沖有言在先,十招之內,若是不能把哈必圖打下台去,就算輸。台下一眾賓客,人人都是抱著好奇之心,要看他怎樣吹著簫,不出手,就把對方打下擂臺,每一招每一式當然都是凝神注視。每一個人都看得清楚,的的確確是已經過了六招。不過別的人沒有像那少女叫出來罷了。

  但少女這一高聲報數卻也提醒了哈必圖,他心裡想道:「對啦,我何必跟這小子近身纏鬥,趕快把剩下的四招使完也就是了!」此時他已是不敢奢望求勝,只求能夠在十招之內保持不敗於願亦已是算他「勝」了。

  主意打定,他趕忙退出三丈之外,以全力使出護身的四招。

  這「擂臺」是借用園中原有的戲臺的,哈必圖退出三丈之外,已經是接近戲臺的邊緣了。他只想到要避免與檀羽沖距離太近,卻沒想到有一利亦有一弊。

  他避開檀羽沖,檀羽沖卻向他走過來。

  哈必圖飛快發招,而且是全力施為。站在台下的人都感覺勁風撲面。

  倘若檀羽沖不是出手攻擊的話,在他這樣全力防守之下,是絕不可能將他打下擂臺的,何況只剩下四招。

  不但台下的觀戰者這樣想,臺上的哈必圖也是這樣想。他避免與檀羽沖近身纏鬥,為的就是拉遠距離這片刻間飛快發招。

  第七招、第八招、第九招──檀羽沖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是發出第九招了!

  連那少女都他擔心,忘了數第幾招了。

  在他發出第九招的時候,檀羽沖的這支曲子剛好吹奏完畢。

  檀羽沖歎了一聲:「世無知音,真是令我失望!」

  陡地喝道:「你不想聽我吹簫,你就給我滾下去吧!我吹我的,用不著你在臺上聽!」

  簫聲「嗚」的一聲又響起來。哈必圖的第十把剛剛「起式」。

  說也奇怪,隨著那一聲「滾」字,哈必圖當真如奉聖旨,突然間就從臺上跌下來。

  歸雲莊的人,這一驚非同小可,紛紛跑來扶他。只見哈必圖七竅流血,一探鼻息,呼吸已絕,果然真的是死了。

  原來檀羽沖這支暖玉簫乃是武林異寶,他在簫中吹出純陽罡氣,威力極大,這股罡氣,是剛好對著哈必圖掌心的勞宮穴吹過去的。

  哈必圖內功被破,最後這三招出的掌力,又被檀羽沖在一揮袖間逼了回去。他失了內功,如何禁受得起,一跌落台下,性命立即不保!

  少女這才松了口,唱出了最後一句詩:「春風不度玉門關。」接著笑道:「你的曲子吹得真奇妙,曲終人散,安排得恰到好處,剛好是第九招!眾位英雄,我沒數錯吧?第十招未使到一半,是還不能算作一招的,對嗎?」

  台下一眾賓客都驚得呆了。即使有人起要去拿檀羽沖領功,但一想,哈必圖以御林軍副統領的身分,這少年不出手就能將他「治死」,自己的武功連哈必圖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如何還敢上去送死。這剎那間,台下靜寂如死。少女的發問,當然是沒有人回答的了。

  檀羽沖哈哈一笑,說道:「我說錯了,在這世上我最少還有一個知音。」

  那少女笑靨如花,說道:「多謝。但這知音不比那知音,我這知音,只是聽得懂你的簫聲的知音。」

  御林軍副統領被殺,這是何等大事;歸雲莊的人,已是都給嚇的驚慌失措,不知怎樣對付眼前之事才好。反而是殺了人的「主犯」(檀羽沖)和協助殺人的「從犯」(那位少女),卻像沒事人似的,還在臺上好似兩情相悅的男女在「打情罵俏」。

  那少女面上一紅,說道:「別胡扯了,你不走我可要走啦。」

  檀羽沖笑道:「不錯,咱們是應該走了。」

  說道一個「走」字,兩人同時飛身而起。就像兩隻大鳥一般,從台下一片黑壓壓的人頭上飛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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