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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在歸洛英給抬回來的時候,台上的戲早已唱不下去,正好可以作擂台。

  少女說了一個「好」字,便即身如飛燕,躍上「擂台」。班定山則剛好和她相反,他是一步一步,走上台去。

  歸元龍看見他們倆都上了擂台,方始放下一塊心頭大石。

  班定山穩步上台,顯示了他的下盤功夫。外行人看不出來,他的師父則是一看就知,他的功夫又已有了進境。

  而他這樣穩步上台,還不僅僅是要師父知道他的進境而已,另一重用意是向師父暗示,他將採用沉穩堅實的打法,和對方力拼。

  歸元龍是個武學大行家,他當然知道這種打法正是可以制那少女的打法。那少女輕功高明,輕功高明的八十之九都是內力不足的。不出歸元龍所料,那少女對班定山的打法果然好像是無計可施。

  只見班定山沉腰坐馬,長拳搗出,虎虎生風,在台下站得較近的人都感覺到拳風撲面。少女的掌法雖然晃動,卻是無法近身。有經驗的人都看得出來,時間一久,她必敗無疑。

  在眾人給班走山的喝采聲中,那女子退而復上,打法突變。雖然仍是繞身遊鬥,但已易掌為指。她駢指如戟,用的卻不是點穴功夫,而是以刺戳為主的劍法。兩根指頭,宛如一柄短劍。

  以指代劍,已是難能。而她的「劍法」究竟屬於何家何派,台下的人,竟是沒有一個看得出來。

  雙指所受的反應之力比伸開手掌為輕,更加可以接近對方了。旁人看來,只見她的兩根指頭在班定山眼皮底下點點戳戳,好像隨時都可以挖他的一雙眼珠。

  班定山眼花繚亂,心裏亦是不禁有點著慌,只怕稍一疏神,就要變成瞎子。他的打法本來是以沉穩為主的,此時唯恐有失,不知不覺就有點暴躁起來,只盼速戰速決。

  劇鬥中那女子忽飛身躍起,半空中一個倒翻,頭下腳上,雙指使出一招「李廣射石」的劍法,疾刺他的眼珠。身子懸空,空門四露。班定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的這個破綻,心頭大喜,立即便是拳掌兼施,一招「鐘鼓齊鳴」,攔腰截擊!

  那知少女這一招「李廣射石」乃是虛招,陡然間變駢指刺截之勢為三指勾拿,快如閃電,扣住了班定山的脈門。只是輕輕一帶,登時把班定山鐵塔般身軀甩了起來。兩人扯線似的在半空中打了個大翻,少女腳落實地,班定山則已身子懸空。

  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只聽得那少女清脆的聲音喝道:「給我滾下去吧!」一個旋風急舞,把班定山拋落「擂台」。

  班定山跌落台下,雙膝著地,好像是給少女磕頭一般。少女噗嗤一笑,說道:「規矩是早已講好了的,你不必替師父磕頭。」

  歸元龍大怒喝道:「妖女膽敢口出狂言歸某今日與你——」

  話猶未了,坐在他身邊的神秘客人忽然站了起來,將他按下,說道:「歸莊主何必為這點小事動怒。」他走到台前,也不見他奔躍蓄勢。身形便即平地拔起,上了「擂台」。少女「咦」了一聲,說道:「怎麼的去了一個,又來了一個?你的年紀好像比歸元龍也年輕不了幾歲,難道你也是歸元龍的弟子嗎?」

  那神秘客人冷冷說道:「我是歸莊主請來的客人,看不過眼你侮辱成名的前輩!」

  少女冷冷說道:「你能夠替歸莊主接下我剛才劃出的道兒嗎?」歸元龍立即站起來道:「不錯,你若贏得了他,我給你磕一百個響頭也可以!」

  那神秘人繼續說道:「我還沒有說完呢。姑娘,你別以為我們是想用車輪戰佔你的便宜,要是我輸給了你,歸莊主固然任憑你來處置,我也可以把腦袋割下來給你。而且——」說到此處,一雙眼朝那少女上上下下打量。少女道:「哦,還有什麼而且嗎?有話快說,盯著我幹嗎?」

  那神秘客人道:「你已經打了一場,我也不想佔你的便宜。」

  少女道:「那又怎樣?」

  神秘客道:「你的劍法好,但以指代劍,恐怕不能曲盡其妙。我知道你身上藏有寶劍,很想開開眼界,請你亮劍賜招!」

  少女心頭一凜:「這人的眼力倒是不錯,居然能夠看出我身藏寶劍。他的武功深淺未知,但憑他這份眼力和剛才抖露的那手輕功,倒也是不可小覷了。」

  「好吧,」少女說道:「你既然要見識我的劍法,那咱們就較量兵刃,也未嘗不可!」

  說罷,解下腰帶,迎風一抖,好像金蟬褪殼一般,外面一層薄薄的皮套褪下,露出一柄薄得透明的寶劍,劍的形式甚為奇特,劍身狹長,劍柄極短,說是「劍柄」。其實只是在一端裝有一個小小的銅環,少女的手指勾在環中,只用兩根指頭的力量使動這把寶劍,劍身可以隨意彎曲,說它是劍,毋寧說更像一條軟鞭。

  原來少女這把寶劍乃是以百練精鋼打成的軟劍,可以化作繞指柔的。不用之時,藏於皮套,纏在身上,外表看來,就是一條皮帶了。

  「你用什麼兵器,亮出來吧!」少女雙指扣著寶劍,腳步不丁不八,立了一個門戶,說道。

  神秘客道:「我就用雙肉掌,領教姑娘的精妙劍術。你無須顧忌,我若傷在你的劍下。死而無怨。而且我還可以一百招為限,百招之內,即使你傷不了我,也算我輸。這樣,大概可說得是我沒佔你先打了一場的便宜了吧?」

  誰都可以看得出少女這把寶劍非同凡品,這個客人只憑肉掌對付,而且還限定百招,的確是可以抵消少女先打一場的「吃虧」而有餘了。

  少女側目斜睨,哼了一聲,說道:「我不用你讓,我也不會讓你。你喜歡用什麼兵器就用什麼兵器,更無須限定百招,進招吧!」

  神秘客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說過死而無怨,就絕不會反悔。姑娘,你遠來是客,也別客氣,快進招吧!」

  少女似乎忍受不了他的這份輕視,微有怒色,說了一個「好」,唰的一劍就刺過去,少女展開劍勢,身隨劍走,左右一拐,右邊一兜,身形真是瞬息百變。神秘客連劈三掌,都沒有劈著。但掌風激烈,卻已吹得她衣袂飄飄。不過,那少女的劍法雖然奇怪,卻也沒有刺著他。一近身,劍的落點就給他的掌力蕩歪了。

  少女越轉越快,劍法也越變越奇,竟似把「八卦遊身掌」的掌法融會在劍法之中,對方的掌力只要稍有照顧不到之處,就會給她乘虛而入。

  神秘客眉頭一皺,心裏想道:「若然不使出看家本領,只怕當真難以制服這個丫頭。」打法一變,捨剛猛的掌法不用,卻用兩根指頭點點戳戳。

  少女剛才也曾以指代劍,不過這神秘客卻並不是用指頭來使出劍法,甚至也不像是用點穴的手法,場中的武學行家都看得莫名其妙,也在為他擔心。他那麼剛猛的掌法都似乎封閉不住,只憑兩根指頭,就能抵擋得了?少女的劍法竟似受了剋制,沒有剛才那麼靈活了。

  原來這是神秘客獨門的「金剛指」功夫,他苦練了十年,方始練成的。少林派也有「金剛指」,不過他先練成金鋼掌和綿掌,再把這兩種掌力融合。凝聚而練成金剛指的,金剛掌至剛,綿掌至柔,剛柔相濟,而凝成他獨創金剛指力,雖然未必就勝得過少林派的金剛指。卻比少林派的更難應付。尤其對方若是一個經驗不太豐富的新手,那就更加容易受他迷惑了。

  那少女年紀輕輕,按說見聞不會十分廣博,臨陣的經驗也不會太過豐富的。但她卻似看得出這不是少林派的金剛指,並沒上當。

  激戰中只聽得嗤、嗤聲響,也不知是那少女劍尖抖動的聲響還是他這金剛指力的破空之聲。少女已經盡力避免和他的金剛拍硬碰,但還是躲避不開,只聽得「錚」的一聲,少女的寶劍給他彈個正著。

  神祕客冷冷說道:「姑娘,你認輸吧!」他這金剛指力非同小可,尋常刀劍,給他一彈,就可以斷為兩截。這少女的功力遠不如他,料想也禁受不起這一彈之力。

  那知他的估計還是犯了錯誤。

  少女身形傾側,晃似風中之燭,搖搖欲墜,但卻並沒有倒下去。她這一側一晃,正是運用武學中的「卸」字訣,解消了對方那股一彈的力道。

  更出乎神秘客意料不到的是,少女的劍也沒有給他彈得脫手墜地。

  她的寶劍是可以化作繞指柔的軟劍,受了金剛指力,彎曲成為弧形,突然一個反彈,隨著少女的身形斜撲,竟然從那神秘客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從他的肩後經過,刺向他的咽喉。

  不過神秘客亦是臨危不亂,哼了一聲,反手就是一抓。他的腦後就像長著眼睛一股。這一抓也正是抓向少女的琵琶骨。

  是少女的劍快呢?還是他的手快呢?或是一個被刺穿咽喉,一個被抓碎琵琶骨,弄成兩敗俱傷呢?這剎那間,全場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當真是人人屏息以待。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尖銳的破空之聲!

  神秘客是個武學大行家,一覺勁風颯然,便知是有暗器襲來。而且發暗器之人,功力非同小可,百忙中他只好陡地一個鳳點頭,先躲開暗器再說。

  暗器從他頭頂飛過,「錚」的一聲,打著那少女的劍尖,這一次少女的劍脫手落在台上了。

  這暗器竟然是一枚小小的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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