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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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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鑑走了,完顏夫人還在獨自呆呆地出神。 她的眼角沁出一顆淚珠,這是她忍了好久的淚水,在丈夫走了之後,才不知不覺流了出來。 她沒拭眼淚,動也不動,好像一尊石像。 外表是一尊石像,心中卻是翻滾的波濤。 不錯,她是在想心事。 她並不是害怕耶律玄元會來傷害她,甚至也不是為丈夫擔心,雖然耶律玄元並非沒有可能傷害的她的丈夫,但她認為這個可能性並不很大。 她最擔心的是,耶律玄元來了,不知會鬧出什麼事情!正因為結果難以預料,她才擔心。 不錯,她也擔心耶律玄元來「自投羅網」,說不定會有性命之憂,但這個擔心還在其次。因為他知道耶律玄元的武功之高,還在她丈夫的估計之上。但也正因為鬥成兩敗俱傷的局面也有可能出現,她必須防止這個局面的出現。 「但我又不能出面去勸阻他,怎樣辦呢?」她想。 為什麼她會這樣想?因為只有她知道,耶律玄元假如真的跑來府衙,那就恐怕不僅是為了找哈必圖替好友報仇,更大的原因是為了找她!但她現在是節度使夫人,又怎能和他見面呢?因此她最擔心的就正是這一點,怕他來了,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他小時候的性格是很容易衝動的,隔了三十年,不知他還是不是像以前那樣?唉,古語有云: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怕他還是像以前那樣!」 時光倒流,回到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她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家住燕京,即今日的北京。 (按:北京在西元二千年前是號稱「戰國七雄」之一的燕國國都,當時的正式名稱叫做「薊」。唐末,殘唐五代中的後晉石敬塘割燕雲十六州與契丹,薊城包括在內。契丹以薊城為陪都,號稱「南京」,也稱燕京。並改國號為「遼」。金滅遼後,正式建都燕京,號稱「中都」。) 燕京雖然是遼國的陪都,但居民卻以女真族最多,其次是漢族,契丹人反而較少,只能排到第三。她這一家是女真族中頗有名望的世家。 父親只有她一個女兒,但她卻並不是如她對丈夫所說那樣,是一個足跡不出閨門的淑女。 她的父親很希望有個兒子,可惜沒有。因此她自小就是給父親當作男孩子撫養的,穿男孩子的衣服,也像男孩子一樣,喜歡在外面亂跑。 和她同在一條胡同居住的有一家人家,這家人家有個大花園,花園裏種的都是牡丹。 這家人家中有母子兩人,有人說女主人是寡婦,也有人說她的丈夫其實還在,只是她已經被丈夫拋棄了。到底是寡婦還是棄婦,真相不得而知。沒人見過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什麼身份。知道的只是女主人是從江南來的漢人。給她料理牡丹的兩個花王也是從江南用重金請來的名匠。這家人家以牡丹出名。不過她卻並不是被這家人家的牡丹所吸引,而是被那個男孩子的簫聲所吸引的。 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她在花園外聽到有如黃鶯出谷的簫聲,不知不覺就走進園子去了。園門是虛掩的。 那個男孩子好像沒有看見她,仍然自顧自地吹簫。 牡丹盛開,蝴蝶在花叢飛舞。 那個男孩子吹了一支曲子,忽然收起玉簫,隨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泥沙。 她正在奇怪,心想,他已經是個大孩子了,看來是應該比我還要大兩歲吧,怎麼還像幾歲大的小孩子一樣喜歡玩泥沙?心念未已,那大孩子已是把隨手抓起的泥沙向樹上灑去,蝴蝶紛紛墜地,她禁不住尖聲叫了起來! 「什麼人在這裏大呼小叫,給我出來!」那大孩子用玉簫指著她躲藏的方向。 她知道已經給對方發現,難以躲藏,索性跑出來罵那孩子。 「這些粉蝶兒採花,又礙了你什麼事?你幹嘛把它們打死?哼,我真是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殘忍的野蠻人!」 那大孩子道:「你怎知道這些蝴蝶已經死了?」 她怔了一怔,說道:「它們從空中跌下來,如今都一動也不會動了,難道還不是死了嗎?」 那個孩子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瞧清楚,我變個戲法給你瞧瞧!」 他把手一揚,一眨眼間只見那些她以為是已經「死了」的蝴蝶,又再重新展翅,紛紛飛起。 她看得呆了,不禁失聲叫道:「你這戲法果然變得神奇!」 「可笑我當時什麼也不懂,還以為他真的是變戲法。」 不過在她當然懂了,這是一門上乘的武功,那些蝴蝶只是給他的泥沙打暈的。但他灑出的這一把泥沙,竟然能夠同時打中幾十隻蝴蝶,用的力度又能夠這樣恰到好處,直到現在,她還是覺得簡直是匪夷所思!弄不懂這樣神奇的武功他是怎麼練成功的。 「他只比我大三歲,當時也只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大孩子罷了,當時他已經有了這樣神奇的武功,如今又過了三十年,他的武功更不知已經練到什麼境界了。哈必圖這些人怎能是他的對手?」 她嘆了口氣,不敢再想跟前之事。在她眼前「出現」的又是當年那個大孩子了。 那個大孩子哈哈笑過之後,忽然一把抓住了她。 她吃了一驚,大聲叫道:「你幹什麼?」 「我要打你的屁股!」那大孩子板著臉孔說道。 「豈有此理,你怎能這樣欺負我!」她在掙扎,但卻怎能掙脫對方的掌握。 那大孩子冷冷說道:「你偷偷跑進我的花園,還敢罵我。哼,你不是剛剛說過我是野蠻人嗎,野蠻人用的就是野蠻手段,如今只打你的屁股,已經是對你手下留情了!」他把右手高舉起,作勢真的要打她屁股。她嚇得尖聲大叫:「就算我罵錯了你,你也不能打我屁股!」 「為什麼不能打你屁股?」 「因為我、我、我——」她說不下去,粉臉兒都紅得像熟透的柿子了。 那大孩子忽地噗嗤一笑,說道:「你是女孩子是不是?不錯,女孩子是不能被人打屁股的!」把她放開了。 她又差又惱,紅著臉罵道:「你壞透了!」轉身就走。 那大孩子卻不讓她走,攔住她笑道:「我不打你也不罵你,你還說我環?喂,喂,咱們交個朋友好不好。我叫耶律玄元,我知道你是齊家那個野丫頭。告訴你實話吧。我早已注意你了。你喜歡扮男孩子,我覺得你很有趣。嘿、嘿,我是野蠻的,你是野丫頭,咱們不正好是一對嗎?」 她給那大孩子揭穿,已是甚感尷尬,「無趣」極了。說道:「我不是野丫頭,我也不想和你交朋友。」 「哦,你不想和我交朋友,那你為何不請自來?」 她沒有回答,也不知怎樣回答。 耶律玄元作狀想了一想:「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偷摘我家的牡丹,是不是?」 她搖了搖頭。 耶律玄元道:「好,那麼讓我再猜。你是在我吹簫的時候進來的,——她這才知道,原來他早已發現了她了,她的臉也更加紅了——敢情你喜歡聽我吹簫?」 她雖然有時候也說謊,但這一次卻不想說謊了,她點了點頭。 「你和我做朋友,我教你吹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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