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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驚慌已過,她也覺得這大孩子「有趣」了,說道:「我還想你教我變那套戲法。」

  耶律玄元笑道:「那套戲法可不是容易學的,不過,我也可以教你另外一些有趣的玩意。慢慢再教你學那套戲法。」

  就這樣,他們交上了朋友。

  耶律玄元果然沒有食言,不但教她吹簫,還教她讀漢人的詩書,教她一些比較容易學的武功,教她欣賞牡丹的「學問」。不知不覺她也養成了喜歡牡丹的癖好了。

  她也曾問過他,為什麼園子裏只種牡丹。

  「因為我的爹爹最喜歡牡丹,他說只有牡丹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哦?你的爹爹是什麼身份?」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見過他,他喜歡牡丹,我只是從媽媽口中知道的。媽媽也似乎不知道他是什麼身份。」「我想你的爹爹一定是個富貴雙全的人。」

  「為什麼你這樣想?」

  「牡丹,花之富貴者也。前兩天我唸過的一篇文章就有這麼一句話,你爹爹喜歡牡丹,因此,我猜他一定是富貴中人。」

  耶律玄元默然不語,半晌忽然問道:「你不嫌棄牡丹俗氣?」

  「不嫌。因為你也是愛牡丹的人,你一點也不俗氣。」「多謝你因為我這個人而喜歡牡丹。」耶律玄元笑了,她從未見過他這樣開心。

  「其實牡丹也是花中品種最多的一種花,說牡丹俗氣的人,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名種牡丹的緣故。正如從沒見過美人的人,就信口雌黃,說天下女人都是庸脂俗粉一樣。這些人又怎知有西子王嬙之美?」耶律玄元說道。她也笑了,「我沒有你這樣聰明,懂得拿花來比女人。我只覺得牡丹花開得好看,我就喜歡。」

  耶律玄元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笑。

  她不笑了,故意板著臉孔道:「你笑什麼,你以為我只是因為你喜歡牡丹,我才喜歡的嗎?」

  「只要你有一半原因是為了我,我已經開心死了!」耶律玄元說道。

  「一半也沒有!」

  「真的嗎?」耶律玄元忽然靠近她,盯著她發問,眼睛都幾乎貼到她的臉上。

  「你幹什麼?」她趕忙推開他。

  「我要看你心裏的那句話!」他的一雙眼睛,當真就好似可以看穿她的內心似的。

  她怪叫躲避,耶律玄元如影隨形地追她。

  兩小無猜,這些甜蜜的回憶如今已是如夢如煙了。

  她嘆了口氣,心裏想道:「那時我只猜得到他的父親是富貴中人,卻怎知他的父親竟然是貴為一國之主的遼國皇帝。」

  她知道真相的時候,已經是在她和耶律玄元結交三年之後的事情了。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已足以令她從一個「黃毛丫頭」變成一個情竇初開的「大姑娘」了。

  十六歲,這也正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齡;對愛情說懂不懂,說不懂又懂的年齡。

  這天晚上,她正在準備卸裝睡覺的時候,窗子忽然無風自開,耶律玄元出現在她的面前,把她嚇了一跳。

  「這麼晚了,你還來做什麼?」她怕父親聽見,小聲說答。

  「那兩株魏紫、姚黃都已開了,我是請你過去賞花的。這兩株上品牡丹,最適宜在月下欣賞。」耶律玄元說道。過去,她與耶律玄元同遊,總是在日間的,晚上就很少在一起了。

  雖說父親一向都是不大管束她的,但她總是女孩子啊!

  而今耶律玄元竟然深夜來請她去賞牡丹,這也實在是太過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儘管她有點不羈的性格,但這樣的事情,她還是覺得似乎有點「荒誕不經」。

  深夜,陪一個男孩子去賞牡丹,要是給爹爹知道——

  耶律玄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說道:「你放心,你爹爹已經熟睡了,我敢擔保,他這一覺,一定要睡到明天天亮才能醒來。」

  她知道耶律玄元「神通廣大」,也相信他有這種可以叫她的爹爹一覺睡到大天光的本領,但她還是不能不有顧慮。

  「一定要在今天晚上嗎?」

  「明天晚上未必還有這麼好的月光。」

  「明天也不行嗎?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在晚上。白天賞花,雖然情調稍差,但名種牡丹總還是名種牡丹。」

  「你知道我是喜歡追求完美的境界的,除非辦不到,那個另當別論。何況天有不測之風雲,說不定明天突然來了一場風暴,把牡丹都摧殘了呢?」耶律玄元黯然說道。

  房間裏沒有點燈,只有朦朧的月光透過窗戶。但從耶律玄元那兩顆漆黑發亮的眼珠,看得出他是充滿急切的期待的。

  她本來不想去了,終於還是去了。

  那兩株名種牡丹,果然開得非常好看,在月光下賞花,更是另有一種神秘的美感。但耶律玄元卻似乎並不是怎麼開心,相反,還似乎帶有幾分憂鬱。

  「你好像有點心事,是嗎?」她問。

  「沒、沒什麼。我吹簫給你聽,好嗎?」

  「好呀,我正是最喜歡聽你吹簫!」

  他的臉上開始有了笑容,說道:「是嗎?實不相瞞,我請你來我家,固然是為了賞花,但也是為了想要多得一個機會,吹簫給你聽的。」

  吹簫也要講「機會」嗎?這三年來,她幾乎每天都聽見他的簫聲的。

  她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不過,也只是隔了一晚,第二天她就懂了。)但為了想早一點聽到他那美妙的簫聲,她也沒有再問下去了。

  「我給你吹一闋從南朝流傳到北方的新詞,詞寄鷓鴣天,曲子是我自己譜的。」

  玉宇無垠,銀河皎潔,月光下,牡丹旁,他開始吹起玉簫來了。

  月下花前,聽自己喜歡的人吹簫,對她來說,也還是第一次。本來應是賞心樂事,但可惜他的簫聲也像他的心情一樣,帶有幾分憂鬱。

  這一新詞,她也曾讀過,當下接著節拍,漫聲吟詠:

  洛浦風光爛漫時,千金開宴醉為期。
  花方著雨猶含笑,蝶不禁寒總是癡。
  檀暈吐,玉華滋,不隨桃李競春菲。
  東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帶月歸。

  簫聲初起,倒是相當輕快,當真好像帶來了一片明媚的春光。但漸漸就有了淒涼的意味了,不過在淒涼之中,也還是有著「期待」的。

  唉,東君自有回天力,看把花枝帶月歸。「東君」是誰,「花枝」是誰?她那時年紀太小,還未真正懂得這兩句話的含義。但也隱隱感覺得到,他是借詞寓意,暗示可能會有什麼風波來到了。

  「你一定有什麼心事,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呢?」她禁不住再次追問。他忽然似笑非笑的望著她說道:「你喜歡和我在一起嗎?」

  「這句話你好像問過我不知多少次了,我也答過你不只一次了。」不答自答。「現在喜歡,將來也喜歡嗎?因為我要知道的不僅是現在,還有將來。」十六歲,這正是對愛情說懂不懂,說不懂又懂的年齡。但這兩句話的意思,她總還是懂的。

  她低下了頭,粉臉地紅得簡直像那株名種的牡丹「秦紅」了。

  耶律玄元道:「你問我有什麼心事,我是有著一樁心事。心事就是,只盼能夠和你永遠在一起!」

  她的頭俯得更低,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了。

  耶律玄元繼續說道:「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萬一有什麼風波,咱們暫時分手的話,我想問你,你願不願意等我回來?」

  她無法抗拒他那種充滿期待的目光,她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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