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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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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岩說道:「沒有。我離開衙門的時候,完顏將軍在在園中設宴,請他賞牡丹花。」 書生道:「哦,請他賞牡丹!」不知怎的,當他說到「牡丹」二字之時。聲音竟是微微顫抖,似乎頗有什麼感觸似的。 「那你為什麼不留在府衙陪客?」書生為了掩飾自己「失態」,笑問褚岩。褚岩未答。 書生接著又問:「聽說車繚本是哈必圖的人,由哈必圖保薦外調商州的,是嗎?」 褚岩道:「你知道的比我還更清楚,你叫我還能說些什麼?」 書生道:「如此說來,車繚完全是為了盤查這孩子的來歷,這才寧可放棄伺候舊日上司的機會的。但他說哈必圖還沒有見過這個孩子,是真的嗎?」 褚岩道:「是真的。」他知道書生擔心的是什麼,跟著加以解釋:「哈必圖知道檀貝勒的媳婦和孫兒當日並未遇難,尚在逃亡,想必是哈必圖告訴了車繚,車繚想起了這孩子來歷不明,年齡和檀貝勒的孫兒相符,而且練武又這麼進境神速,這許多疑點加起來,他這才懷疑到令徒身上的。但據我所知,他今天也還沒有見過哈必圖,所以你大可放心,哈必圖想必還沒有知道他們母子竟是和他一同住在節度使的衙門。」 這書生的確是在為檀羽沖的母親目前的處境擔憂,聽了褚岩的話,方稍稍定心。書生臉上似乎露出一點奇怪的神色,說道:「你為什麼自動告訴我這麼多事情?」 褚岩嘆了口氣,說道:「我不知道檀貝勒犯了什麼大罪,我只知道他做的事情是對的,不管他是否犯了罪,他都是我心中佩服的人!」 書生道:「因此,你也同情檀室孤兒寡婦?」 褚岩點了點頭,笑道:「但我身為完顏將軍的衛士,倘若是完顏將軍下令要我捉拿他們,我還是不能不從,所以你若是為了預防這樣的事情,你殺了我我也死而無怨。」 書生道:「看來你不像是完顏鑑的心腹衛士。」 褚岩道:「的確不是。不過,他是我的主人。並且我曾受過他的恩惠。不管他是否把我當作心腹,我還是要忠心於他的。」 書生道:「我知道你的心事。但第一,完顏鑑未必會把這件差事交給你,第二,我也有辦法叫你避過這件差事。所以目前你不必為此擔心,我想再問你一件事情。」 褚岩道:「何事?」 書生道:「完顏鑑的夫人是否也在商州?」 他突然問起完顏鑑的妻子已是一奇,面對完顏鑑直呼其名,對他的妻子則尊為「夫人」,也是不大合乎「常理」的。褚岩莫名其妙,但想這件事說給他聽也無妨,便道:「完顏將軍是和夫人一同上任的,據我所知,他們夫婦恩愛非常,完顏將軍從前領兵出外征戰,他的夫人也能隨行的。」書生說道:「完顏鑑花園中那些牡丹,是夫人要種的吧?」褚岩道:「咦,你怎麼知道?」 書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哈必圖在商州,完顏鑑在商州,完顏夫人也在商州,好,好,好!」 褚岩不懂他連聲叫「好」是什麼意思,睜大眼睛看他。 只見這書生忽地朗聲吟道:「十年磨一劍,有日快恩仇!倘能在一日之間了結恩仇,實是人生一大快事。不管商州節度使的衙門是龍潭還是虎穴我都要去闖一闖的了!」褚岩吃一驚道:「完顏將軍和你有仇?你要去殺他嗎?」 書生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我不知道。」 武林中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有仇就是有仇,沒仇就是沒仇,但他的回答竟是:「我不知道。」這一回答,令褚岩不覺為之一愕。 「那麼哈必圖呢?」褚岩再問。 書生說道:「哈必圖是我最好的朋友的仇人之一,亦是我的仇人。不過他不是害死我那位朋友的主兇,要不要殺他,如今我還未知道。看他怎樣,到時再說。」雖然他沒有說出他那位「最好朋友」的名字,褚岩亦已知道他說的是檀公直了。褚岩說道:「你殺哈必圖我不管,但你若要殺完顏將軍,我雖不堪你的一擊,我、我——」 書生不待他把話說來。便即笑道:「褚兄,你已經太累了,不應該為這些事操心了,你好好睡一覺吧!」 褚岩本來想說的是:「我雖不堪你的一擊,我也非得和你拼命不可的。」說到「我」字之時,突然便覺得昏昏欲睡,待到書生說到一個「睡」字,他果然就倒在地上,而且很快就打起鼾來。真的像是熟睡了。 檀羽沖看得好像傻了。半晌說道:「師父,褚叔叔不是死了吧?」 書生微笑通。「他當然沒有死,我只是點了他的暈睡穴,而且是用最輕的一種手法點他的暈睡穴,只須過了三個時辰之後,他就會自己醒來了。」 檀羽沖鬆了口氣。說道:「師父,我知道你不會殺人的,因為他是好人。」 書生說道:「不錯,師父是從來不殺好人的。不過三個時辰我可以去做許多事情了。」 「師父,你去那裏?」 「我去替你的爺爺報仇,同時也是去接你的媽媽。」 「師父,你等一等!」 「什麼事?」 「師父,你的大名我還未知道呢。」 「我複姓耶律,名叫玄元。」由於玄元同音,這書生口中說話,指頭在地上寫出這兩個字來,寫完這兩個字,他站起來摸摸檀羽沖的頭,說道:「好孩子,你在這裏等我。我走了。」檀羽沖忽地又叫道:「師父,你等一等!」 「哦,還有什麼事嗎?」耶律玄元問道。 「師父,那位完顏夫人,那位完顏夫人,她、她——」檀羽沖似乎很難開口似的,要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能夠說出來。耶律玄元心頭一凜,抬起眼睛望著他道:「那位完顏夫人怎麼樣?」 檀羽沖道:「師父,她、她是好人,我希望你不要殺她!」耶律玄元怔了一怔道:「你怎麼知道她是好人?」檀羽沖道:「我和媽媽的性命是她救的,我媽媽替她種牡丹。她並沒有將我們當作僕人看待。她對我的妹妹更是好得不得了。」說至此處。心裏稍微有點不大自然的感覺,好像自己說了謊話一般。 他說的當然不是謊話,完顏夫人的確是對他的妹妹好到不得了的,節度使衙門的婢僕都說。夫人簡直是把他的妹妹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 不過他的母親卻不願意接受夫人這種「好意」。她私底下也曾對兒子說過,夫人樣樣都好,就是這件事「不好」,因為夫人把她的女兒搬到內堂撫養,她想見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困難了。 他也因為很難見到妹妹而覺得「不好」,但現在他擔心師父一到節度使衙門,以師父的武功。只怕就要弄成「玉石俱焚」,因此他不能不儘量說完顏夫人的好話,連他本來覺得是「不好」的,也要說成「好」了。 耶律玄元冷澀地笑了一笑;說道:「她的丈夫怎樣?」 檀羽沖道:「完顏將軍對我們不好也不壞,他的眼睛裏好像沒有我們母子存在,說老實話,我是有點討厭這個人的。他常常說要去打宋國,喜歡打仗的人,大概也不會是好人吧?不過他的妻子和他並不一樣,他的妻子是不喜歡打仗的,對人也很和氣,完全不像將軍那樣冷酷。所以你殺她的丈夫不打緊,但可不要殺她,因為她是好人!」他重說一遍「她是好人!」以求加強語氣。 孩子的「好」「壞」標準很簡單。但檀羽沖對完顏鑑夫妻的「評論」卻好像說到了耶律玄元的心裏去,令得他的眼睛都有點潮濕了。 他又一次冷澀地笑了一笑,說道:「孩子,你說得很對。其實,也用不著你告訴我。我早已知道她是好人了!」說罷,忽地淒然吟道:「故侶故園都不見,河山非舊我重來!」 淒吟聲中,耶律玄元走了。走得很快,轉眼就不見踪跡。 檀羽沖不懂他吟的這兩句詩是什麼意思,心裏只在想道:「奇怪,師父怎麼早就知道完顏夫人是好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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