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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她想回到宋國去,宋國對她來說雖然比金國更加陌生,但總是她的故國。她的父母和親人是埋在宋國的土地上的。

  不料未到大散關,已經碰上完顏鑑從大散關撤回來的兵馬了。

  金兵包圍她們母子,有的說她是宋人的奸細,要把她打死;有的見她長得壯健,要她做隨軍的民夫。好在她已經毀容,否則恐怕還要受更大的侮辱。

  忽然有一頂轎子停在她的面前,一個貴婦人揭開轎簾,唸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這個難婦如此可憐,你們還欺侮她!」

  這個貴婦人是完顏鑑的妻子。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這位將軍夫人心地倒很仁慈,而且和她「投緣」,不但收留了她,而且要她做貼身女僕。

  她編造的那段謊話,由於夫人都已相信了,節度使衙門那些下人也就沒人敢懷疑了。其實,認真說來,也不算全是謊話,她的父母和外公的確是被「宋國人」害死的。

  她改姓鄂,這是金人普通的姓氏,恰好和她的外公岳飛的「岳」字同音。蘭姑這個「蘭」字是她本身的姓和她夫家的姓,「張」字和「檀」字拼出來的。

  第二年春天她生了一個女兒,取名羽櫻。

  完顏夫人沒生下兒女,對她的女兒特別疼愛,疼愛得簡直有點「過份」,她為她的女兒請了奶媽,經常把她的女兒留在身邊。「過份」的程度,幾乎不像是她的女兒,而是將軍夫人的女兒了。

  她的女兒像是從荷澤移植來的名種牡丹,被放進「溫室」培養,不但和外面的大地隔離,也隔離了母體。她要見自己的女兒,也得先請求夫人的准許。

  衙門裏的人都說她有福氣。她心頭苦笑,卻也不能不承認這是一種「福氣」。

  她只有十月懷胎之苦,卻免了三年哺育之勞。

  懷胎雖苦,但比較起來,到底還是生孩子容易,撫養孩子較難的。

  她被免除了撫養兒女的「麻煩」,她是可以專心教自己的兒子了。

  她白天幫夫人料理牡丹,晚上就偷偷教她的兒子檀羽沖(現在已改名鄂沖)練武。(假如她的女兒不是另有奶媽照料的話,她在晚上那裏還有精神做別的事情?)她在盤龍山的時候,本來是連牡丹花也沒見過的,現在已經成為種植牡丹的「專家」了。

  這方面的知識,是兩個老花王傳授給她的。夫人喜歡牡丹,她用重金請來的這兩個「花王」,據說是比御苑花匠還更高明的。夫人興致好的時候,有時也會指點她。現在她已經是專家了,以她現在專家的眼光看來,夫人對牡丹花的知識,是絕不在那兩個花王之下的。

  (奇怪,夫人為什麼只喜歡牡丹?)

  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有問過夫人。但不管怎樣,夫人這種特殊愛好,今天救了她的命。

  要不是她得夫人將她培養成為一個種牡丹的「專家」,剛才哈必圖盤問她,只怕問不上三句,她就對答不來了。那兩個花王因為年紀太老,雖然尚未退休,但料理牡丹的事情,主要已是由她負責。

  她白天料理牡丹,晚上傳授兒子武功,這兩方面都已有了令她滿意成績。

  滿意得簡直超過她原來的期望!她的兒子本來聰明絕頂,雖然限於年紀,還不能說是已經成為「高手」,但對檀家的家傳武學,卻已學得爛熟於胸,只談「武學」的造詣甚至是比他的母親還更高明了。(檀家的武功秘笈,是她的公公臨死之前交給她的。她只能照本宣科,傳給她的兒子。在節度使衙門裏,她是不敢偷練的。她的兒子可以跑到外面去玩,練功的機會反而比她多。)她夫人跟前的特殊地位,還給她的兒子帶來了另外一種「福氣」。

  由於她的特殊地位,節度使衙門的上下人等,對她的兒子也都另眼相看。

  節度使衙門高手如雲,在完顏鑑重金禮聘之下,有許多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都做了他的衛士。

  檀羽沖最喜歡看那些衛士練武。那些衛士為了討好他,也常常教他三招兩式。

  檀羽沖跟母親學的只是武學的原理(主要是內功心法),在尚未大成之前,反不如那些衛士教他的招式更切實用。

  其中有兩個和他特別要好的衛士,時常陪他到山上練武。因為在山上練武,有許多好處,例如要練輕功,在平地練是無論如何也比不在山上練的。(還有一個好處,在山上練可以避免給完顏鑑看見,不過,這一點檀羽沖當然是不會告訴那些衛士的了。)沒有衛士陪他的時候,他一個人也喜歡到山上去「玩」。一人躲在沒有人到的地方,練他的家傳武學。

  張雪波看見她的兒子武功進展神速,當然是很喜歡的。她常常想。這樣下去。孩子未到十六歲就可能成為一流高手了,雖然未必比得上他的爺爺,但要殺像哈必圖這樣的仇人,說不定也可以做得到了。

  但想不到的是。孩子還未到十六歲,只是十二歲剛滿,他們兩家的仇人之一的就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的孩子還未有能力報仇。哈必圖正是要找她的孩子!而且期限已定,至遲不過明天,完顏鑑就要把她的孩子找來,讓哈必圖審問他。

  (哈必圖為什麼要「見一見」她的孩子,這原因完顏鑑不知道,她當然是知道的。)

  「好在哈必圖現在尚未認出我,也未敢斷定沖兒就是檀家的小貝子,但若給他見到,他還會認出是沖兒嗎?十二歲的孩子和九歲的孩子雖有差別,差別也不是很大的。」

  怎麼辦呢?

  正當她心亂加麻的時候,完顏鑑和哈必圖在天香亭那邊談話的聲音,又傳到她耳朵中了。

  他們談話的內容,立即吸引了張雪波的注意。

  他們在談到一個人,這個人正是張雪被想要找尋,卻連他的半點消息都聽不到的。

  「對啦,一個女僕無關重要,咱們還是談正經事吧。剛才說到那裏?」完顏鑑道。

  哈必圖道:「說到當今皇上最顧忌的兩個人。」

  完顏鑑道:「對,第一個是檀公直。你已經說過了,第二個是否即是他的媳婦張雪波?」

  哈必圖道:「不,張雪波是只能和檀公直算在一起的,第二個皇上所顧忌的另有其人。這個人論地位和論武功,比起檀公直來都是只有過之而無不及!皇上對他的顧忌,恐怕也要比對檀公直的顧忌更多一些!」

  完顏鑑吃了一驚,說道:「檀公直已經是咱們大金國的親王,有誰比他的地位更高?論武功,我的伯父完顏長之是公認的本國第一高手,檀公直的武功公次於我伯父,雖然沒有金國第二高手的稱號,實際亦已算得是第二高手了。對皇上不忠的王公大臣,又有誰的武功能夠比檀公直更高?」說到此處,不覺心裏有點發毛:「莫非皇上顧忌的第二個兒就是我的伯父?」他的伯父完顏長之是現任的兵馬大帥御林軍統領,又是皇叔身份,論地位也要比當年的檀公直更高。哈必圖所說的那個人具備的那些條件,竟似非他的伯父莫屬的。

  哈必圖笑了一笑。說道:「你忘記一個人了,那個人是有資格可以做遼國的皇帝的。」

  完顏鑑放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還有點懷疑,說道:「遼國不是早已在二十年前,就已給咱們滅了麼?」

  哈必圖道:「是呀,所以這個有資格做遼國的皇帝的人,似乎只有耶律延禧的兒子吧?」耶律延禧是遼國最後一個皇帝,國亡之後,被金人囚於五帝城三年,終被殺害。

  哈必圖道:「不錯,這個人正是耶律延禧的兒子。」

  完顏鑑道:「耶律延禧的五個兒子六個女兒,不是聽說都已被殺麼?」哈必圖道:「這個人是耶律延禧的第六個兒子,是耶律延禧未做遼國皇帝之前的私生子,不知什麼原因,在他即位之後,卻沒有為他的這個私生子正名份,這私生子也不是在宮中長大的。不過,身份雖沒公開,遼國的王室中人,還是有許多人知道的。這個人密謀恢復遼國,皇上和令伯父也是知道的。令伯父沒有對你說過麼?」

  完顏鑑道:「說是說過一點,但沒說出那個人的真正身份。我只知道他是一個想密謀造反的遼國人。」

  哈必圖道:「令伯父是在你出鎮商州之前說的吧?」完顏鑑道:「不錯。」哈必圖道:「如此說來,令伯父當時可能還未知道這個人的真正身份。」跟著問道:「關於這個人,令伯父還說了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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