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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這個蘭姑是否驚慌不得而知,但當她走到哈必圖面前的時候,哈必圖倒是被她嚇了一驚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貌醜的女人,臉上橫七豎八的有許多瘡疤。

  哈必圖道:「聽說你對牡丹花懂得很多,是嗎?」

  蘭姑說道:「這個園子裏的牡丹花都是我料理的,稍微懂得一些。」

  哈必圖道:「好,我和將軍正要去賞牡丹,請你作陪,給我們解釋。」

  蘭姑道:「奴婢遵命,請字可不敢當。」

  哈必圖聽她口音,雖然極為難聽,卻的確是商州一般土生土長的金人口音。

  這個蘭姑陪他們去賞牡丹,果然是有問必答。

  她指出了許多著名的牡丹品種:泰紅、姚黃、金粉、白玉、二喬、瑤池春、露珠粉、藍田玉、銀盞金龍——

  最後指著一種黑牡丹說道:「這是最名貴的一種,叫做青龍臥墨池。」

  哈必圖道:「這種黑牡丹我在御苑也見過,可惜只開了一年就枯萎了。那年開的花也沒你這枝黑牡丹好看。」

  這個「青龍臥墨池」的花名因為比較特別,他還記得。心裏想道:「看來這個女花匠倒不是冒充的。」

  完顏鑑道:「這種黑牡丹的原產地是在山東菏澤,花譜上也有名的。有這樣兩句話說:『荷澤牡丹甲天下,天下牡丹出荷澤。』但可惜或者是因接種不得其法,荷澤的名種牡丹移植外地,大都不能生長。這枝黑牡丹能夠成長、盛開,說起來還是靠了蘭姑的功勞。」

  哈必圖道:「哦,如此說來,你倒真是專家了,如何培植,你說說看,我也想知道呢。」

  蘭姑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困難,牡丹是喜歡生長於陽光充足,排水良好,土壤深厚肥沃的土壤中的。這裏的土壤都是經過加工施肥的。在沒有陽光的陰天,我們就利用炭培的方法讓它得到暖氣。選種時選取在原地已定植生長了三四年的牡丹,用種子育苗和分株的方法繁殖,分枝繁殖的時間也要注意,必須是在每年秋分至寒露之間。挖出根部,剪下粗根。存下細根,視每莖芽頭多少,按其生長情況用竹刀將根莖分開若干塊,每塊保留二三個新芽移栽。若是用種子育苗法則必須於七月份收取種子,於當年九月播下,播種以後幼苗經過足二年生長,才能於九月份或十份起苗移栽定標植。」

  哈必圖因為常常陪皇帝在御苑花,對花事也是一知半解,聽蘭姑說得頭頭是道,心裏想:「可惜她長得太過醜陋,否則倒是可以將她薦入宮中當個花匠。」

  他本來是有點疑心,至此方始消除,心中暗自失笑:「我也真是太多疑了,她和那個人不過是背影稍為相似而已,怎能真的就是那個人?那人是在盤龍山長大人的,恐怕壓根兒就沒見過牡丹。面貌縱然可以改變,也改變不了這樣大,而且以那人的身世以及遭遇之慘,她又怎能有閒心學種牡丹?甚至懂得比御苑的花匠還多!」

  哈必圖道:「看了這許多名種牡丹,真是令我大飽眼福,不過今天恐怕是看不完的了,不如留待明天再仔細賞玩吧。」

  完顏鑒會意,說道:「蘭姑,你回去伺候夫人吧,這些花草,明天修剪不遲。」

  蘭姑遵命退下,但她走到一座假山背後,卻停下腳步。

  節度衙的花園很大,經過這座假山,還要走一段花徑,才能走出園門。但她躲在假山後面,完顏鑑已是看不見她了。

  她只不過是一個僕人身份,完顏鑑當然絕對料想不到她敢這樣大膽。

  而且那座假山和天香亭的距離少說也有半里之遙,即使有人躲在假山後面,也聽不見天香亭這邊的談話。是以他根本就沒起過懷疑,這個蘭姑竟然敢在假山後面偷聽。

  完顏鑑和哈必圖回到了天香亭來,笑道:「這個蘭姑倒是有點本事的。只可惜面貌太醜。哈大人,我以為你只喜歡美女,想不到你對她倒也似乎頗有興趣。」

  哈必圖竟然一本正經的說道:「不錯,我對她是頗有興趣。對啦,你說她是難民,她怎樣遇難的?你和她又是怎樣碰上的?」完顏鑑道:「就是那年我從大散關班師回來,在路上碰上的。據她說他的全家都已被宋兵所殺,內子見她可憐,就收留她了。」

  哈必圖道:「她沒有孩子嗎?」完顏鑑道:「我說漏了一點,她全家遇害,是指她的父母和公婆丈夫等人通通被宋兵所殺,她的孩子倒還沒有遇難。」

  哈必圖道:「她的孩子有幾歲了。」

  完顏鑑暗暗奇怪:「為什麼哈必圖問得這樣仔細?難道他是懷疑蘭姑來歷不明?」

  他小心翼翼地答道:「她有兩個孩子,一個十二歲,一個三歲。」

  哈必圖聽說蘭姑有孩子之時,本來又已起了幾分疑,但一聽得她有兩個孩子,這幾分疑心又消除了。他暗自思量:「三年前那娘兒只有一個孩子,即使她是夫死再嫁,也不可能就生出一個三歲大的孩子來。」他本來不是粗心的人,但在這件事情上,卻未夠細心推敲了。他一時間可沒想到,這個三歲大的孩子可能是遺腹子。

  不過他的粗心也並非沒有原因的,因為他所懷疑的那個「娘兒」,三年前還曾經是打過虎的女英雄,只哈必圖就是在她打過老虎的那天晚上,到過她的家裏的。

  雖然哈必圖沒見過她打虎的身手,但試想一個在當天還能夠打老虎的女人,如何會給別人看出她是孕婦?因此在哈必圖的印象中,他見過的那個「娘兒」是怎樣也不可能和一個孕婦聯想起來的。

  他去了疑心,隨口笑問:「她的孩子長得沒她這樣醜吧?」

  完顏鑑笑道:「說也奇怪,烏鴉也會養出鳳凰來呢。她的孩子非但不醜,而且比一般孩子還要俊美得多,尤其是她那個三歲大的女孩,內人喜歡得不得了,簡直想要收她做乾女兒。」

  那知哈必圖對女孩子不感興起,對男孩子卻感興趣,他很留神地聽完顏鑑說話,聽罷,若有所思,忽地說道:「蘭姑那個十二歲大的男孩子我倒想見他一見。」

  完顏鑑有點為難神色。說道:「這孩子很野,我也不常見到他,但聽說他是很喜歡到山上跑的。我叫人去找他就是,但恐怕一時間未必找得著他。」

  哈必圖只是略起疑心而已,並非一定要見那孩子不可的,於是說道:「也不用這樣著忙,反正我還要過兩天才走。明天你再叫那孩子來見我吧。今天咱們先談正事。」

  ***

  蘭姑躲在那座假山後面,偷聽他們說話,一面聽一面捏著冷汗,越聽越是吃驚。

  本來天香亭和她藏身之處距離甚遠,換了別一個人,甚至即使是學過武功的人,也不能聽見天香亭這邊的談話。

  但她卻聽得一字不漏,因為她是自小就在盤龍山長大的!她的丈夫是獵人,她也常常跟丈夫去打獵的。在山上長大的人聽覺已是要比普通人敏銳的了,何況是以打獵為生的人?獵人必須具備的本事之一,就是能夠在很遠的地方聽得見野獸走路的聲音。他們伏地聽聲本領是比江湖人物更高的。

  她一面聽一面手裏捏著一把冷汗,直到聽見了哈必圖說明天才要找她的孩子,她才鬆了口氣,稍稍放了點心。

  但想起孩子,她卻不禁心頭苦笑了。

  她的容貌並不是天生這樣醜陋的,她是為了避難,不能不自己毀容的。

  她想起那天早上。她的孩子醒來,第一次看見母親變得這樣醜陋的時候,是如何嚇得哭了起來!

  「好在我變成這個樣子,否則一定逃不過哈必圖的眼睛!」

  「沖兒哭那一場也是值得的,他總算學會一個忍字了。若不是他學會一個忍字,三年前那場災難我們就避不過。」

  原來這個蘭姑不是別人,她正是哈必圖所要緝拿的張雪波,身份是岳飛的外孫女兒的張雪波。

  三年前那場「因禍得福」的奇遇在她心頭重新浮現。

  天地茫茫,她和孩子不知應該走到那裏去覓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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