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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檀公直的胸口開了一個洞,鮮血也像箭一樣射出來。他兀是縱聲大笑:「我說你是必敗,沒說錯吧!哈哈,哈哈!」

  原來他是借甘必勝之力,故意讓獵叉刺入胸膛,來施展天魔解體大法的。

  四個宋國的大內衛士都已死了,但他們這兩家人,除了張雪波母子之外,三個大人也都重傷,命在須臾了。

  張雪波嚇得不知所措,爹爹、公公、丈夫,都是血流不止,先救那一個呢?他們傷得這樣重,恐怕那一個也救不活了!

  張炎忽地從身上掏出一個小銀瓶,拋給張雪波。

  「這是嶽少保軍中所用的金創藥,快,快給你的公公敷藥──」張炎嘶聲叫道。

  張雪波接過金創藥,只聽得公公也在叫道:「別管我,快給你的爹爹敷藥!」張雪波向公公走近兩步,略一躊躇,回頭看一看張炎。

  張炎嘶啞著聲音叫道:「我做了錯事,親家,你就讓我以死贖罪吧。我是救不活了的,雪兒,你要把孩子撫養成人,我,我就安心去了!」

  張雪波大叫:「爹爹!」只是張炎已經閉上眼睛,她跑去探張炎的鼻息,張炎已是斷了氣了。

  張雪波欲哭無淚,這個時候也還不是悲傷的時候,她呆了一呆,拿起瓶金創藥,又向公公跑去。

  檀公直沉聲說道:「賢媳,你聽著,我已經給沖兒找了師父,我的房間裡有一把檀香扇是他畫的,你要珍重收藏,留作沖兒他日師徒相認的信物。」聲音越說越小,張雪波把那瓶金創藥倒了一半在他的傷口,檀公直已經閉上的眼睛,忽地睜開,叫道:「別糟塌金創藥,那人叫耶、耶律──」張雪波知道公公要告訴她。他的那位朋友的名字,亦即是她的兒子的師父名字,但公公只能說出這個人的複姓,名字卻是說不全了。檀公直細如蚊叫的聲音也中斷了,張雪波把耳朵貼到他的唇邊,只覺他臉上的肌肉都已經變得僵硬冰冷了,當然也是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檀道成倒在血泊之中,此時他的頭也正在慢慢向下垂,眼睛也在慢慢闔上了。張雪波叫道:「成哥,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檀道成道:「雪,雪妹,請原諒我,這副擔子我只能讓你獨自挑了!」

  張雪波心情激動之極,拿起張炎給她的那柄匕首,說道:「成哥,咱們是說過同生共死的,你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她正要把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檀道成也不知那裡來的氣力,忽地叫道:「你忘了你爹爹吩咐嗎?要死容易,活著撫孤卻難!難的留給你做,我要你為了咱們的孩子活下去!」

  「當」的一聲,張雪波的匕首跌落了。

  檀道成臉上綻出一絲笑容,說道:「雪妹,你是我的好妻子,我知道你會答應我的!」眼睛終於閉上了。

  孩子大叫「爹爹!」撲到父親身上。張雪波呆著木雞,好像靈魂脫離軀殼,也隨丈夫去了。

  孩子的哭聲把她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她忍住眼淚,把孩子摟在懷中,說道:「記著爺爺的話,好孩子是不哭的,長大了給爹爹報仇!」

  可憐她在這樣說的時候,亦已是哽咽不能成聲了。眼淚沒有流出來,但卻倒流在她的心裡。

  ***

  日影西斜,一個黑衣少婦背著孩子從盤龍山上走過來,這個黑衣少婦就是剛剛遭遇家散人亡之痛的張雪波了。

  張雪波是忙了一個上午,草草埋葬了公公、爹爹和丈夫之後,含著眼淚,背起她的兒子檀羽沖下山逃難的。

  她已經失盡親人,天地雖大,卻不知何處可以容身。

  公公遺囑,要她去找那個答應了收檀羽沖做徒弟的人,但這個人的名字她卻還未知道。人海茫茫,又怎知怎知何時可以碰上,說不定永遠也碰不上!

  她也不知道外面是怎麼樣一個世界,只知道外面的世界更加荊棘滿途。山上的荊棘是有形的還可以避開,山外面的荊棘是無形的,要避也避不過。

  但為了孩子,她必須活下去!

  心頭的創傷還在滴血,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和過去的日子告別,和長眠在這山上的親人告別,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山。

  親人已經埋葬,感情卻不能埋葬。這山上的一草一木,都在牽動她的愁懷,令她有著依依不捨的情感。她忍不住走幾步回一回頭。

  孩子無知,以為母親是因背著他走得累了,說道:「媽媽,你放我下來,我走得動的。」

  張雪波瞿然一省,苦笑說道:「好孩子,多謝你提醒我,咱們是應該走得快一點了。」她這才發覺,走了半天下山路程還未走了一半。雖說山路難行,還是比普通人走得更慢了。

  正當她加快腳步之際,忽地聽得許多人一齊叱喝的聲音,前面的山坡上出現了一隊金兵!她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和孩子藏在高逾人頭的亂草叢中。

  山上本來沒有路,但對面的山坡比較平坦,山上的獵戶平日都是喜歡從那面山坡下山的,張雪波是為了預防萬一,怕萬一碰上敵人,這才故意挑選這面荊棘滿途的山坡下山的。

  她本來以為敵人不會來得這樣快,那知還是來了!

  她們母子藏匿之處,和對面的山坡若是拉成直線,距離不過半裡路途,那邊的情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隊金兵,少說也有二三十人,倘若散開來搜索,她們母子勢必難逃魔爪。

  但他在那隊金兵並沒散開來搜索,他們大聲吆喝,原來追捕一個人。

  這個人頭戴竹笠,從山上走下來,面貌雖然看得不很清楚,但卻可以看得出來,並非山上的獵戶。山上的獵戶只有十來家,每一個人張雪波都熟悉的。這人步履如飛,看來武功也似不弱。

  「什麼人?給我站住!」金兵已經一擁而上,將那人圍困在當中了。

  那人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因何阻路?」

  金兵隊長怔了一怔,好像覺得此人荒謬之極,怔了一怔,喝道:「你瞎了眼嗎?我們是大金國的官兵!」那人冷冷說道:「是官兵又怎樣?這座山總不是你們的吧?你們走得,我為何走不得?」

  金兵隊長大怒,正要下令拿他,忽地又有兩個軍官快馬馳來,這兩個軍官的職位似是在他之上,其中一個叫道:「且慢動手!」一個說道:「你退下去,待我問他。」這軍官勒住馬頭,向那虯髯漢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說道:「你是不是漢人?」

  那虯髯漢子道:「是漢人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軍官說道:「你若是甘必勝那一夥的漢人,那麼咱們就是朋友。」

  虯髯漢子道:「甘必勝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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