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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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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不管是金人還是漢人,漢人有好人壞人之分,金人也有好人壞人之分,對嗎?又不管是姓譚還是姓檀的,那一個姓也都是有好人也有壞人的,對嗎?」 張炎說道:「不錯,我現在就是要你明白,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他回過頭來。冷冷說道:「檀公直,你非但不是漢人,而且不是普通金人。你是金國的貴族,你的父親檀科隆曾為金國兵馬大元帥,你的姑姑是金國當今的皇太后,你的身份,是金國的王爺!」 儘管張雪波已經並不在乎丈夫是漢人還是金人,但聽得他這樣顯赫的身世,仍是不禁心頭一震,臉色也都變了。 檀公直木然毫無表情,張炎知道他的身世。似乎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倒是他的兒子(現在應該改稱檀道成了)臉上現出一派茫然的神色。原來他也是和張雪波一樣,尚未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檀公直冷冷說道:「我的身世,你打聽得如此仔細,倒真是難為你了!」 檀道成心中一動,想道:「爹爹剛才罵他是處心積慮,要想謀害我們父子。莫非就是因為他早已打聽了爹爹的身世?」 檀道成想得到的張炎當然也已想到了,他一聲冷笑,說道:「檀公直,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錯,我是早已對你這個起疑,但卻沒有如你所想那樣費盡心機打聽你的身世。」 檀道成道:「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張炎說道:「我從何得知,你不必管。我只問你,我說的這些是不是事實?」 檀公直道:「不錯,我曾經是金國的王爺,但現在早已不是了!」 張炎說道:「是與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誰能替你證明?」 檀道成心中越發迷茫,想道:「爹爹若然真是金國的王爺,為何他要和我在這山上受苦?」但從張炎與他父親的對答之中,他已知道張炎所言非假。 檀公直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張炎道:「何事?」 檀公直道:「你因何等今天,方下毒手?」 張炎說道:「這我倒不怕說給你聽,你的身世,我是前天才知道的。」 檀公直道:「原來是你偷聽了我和客人的談話,這就怪不得了!」 暗中偷聽別人的談話,本來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但檀公直並沒罵他卑鄙,反而好像是鬆了口氣似的。臉色也沒有那麼陰沉了。檀道成說道:「我的爹爹縱然曾是金國的王爺,那又與你何干?他沒做壞事,也沒打過你們漢人!」 張炎冷笑道:「你怎麼知道?」 檀道成怒道:「我爹爹的為人,我當然知道。」 張雪波忍不住說道:「他爹年少時候做的事情,他或許不知,但最少這麼多年來,他是跟著父親同在荒山度日的!」張炎苦笑道:「如此說來,你也相信他是好人,怪我做得過份了?」 張雪波沒有回答,心中混亂異常。 檀公直沉聲道:「我是什麼人,你已經知道,你是什麼人,你也應該告訴我了吧!」 張炎見他說話的神情不像偽裝,心裏不禁起了點疑雲。盯著他道:「你當真尚未知道?」 檀公直冷笑道:「你不是懷疑我是處心積慮要謀害你的嗎?我若然早已知道你的底細,我還不搶先下手,豈能中你毒計?」 張炎說道:「好,不管你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為了公平起見,在你臨死之前,我是應該讓你知道的,我是何人,我又因何殺你。」目光跟著移到女兒身上:「雪兒,你別瞪著眼睛望我,我知道你心裏有許多疑團,你也想我給你說個明白,是嗎?」 張雪波道:「是啊,我也很想知道你為何將我許配給成哥卻又要毒死成哥?即使他是小王爺的身份你也不應該下此毒手啊!我還想知道、知道——」 張炎已經知道她想說什麼,柔聲打斷她的話道:「我曾經答應過你,到了適當的時機,我會把你的身世來歷告訴你的,如今已是到了我應該告訴你的時候了。你別心急,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會告訴你。」 張雪波靜了下來。留心聽她爹爹說話。 張炎卻沒有馬上就說。他自斟自飲,喝了兩杯。這才忽地問張雪波道:「你小時候我給你說過岳飛的故事,你還記得嗎?」張雪波怔了一怔,不解爹爹因何要從岳飛的故事說起。半晌答道:「記得。」 張炎說道:「說給我聽聽。」 張雪波道:「岳飛是宋國的名將,也是宋國的大忠臣,他和金國打仗,幾乎戰無不勝。金國的軍隊裏流行的兩句話道:『撼山易,撼岳家軍難』他們對岳飛的畏懼,可以想見。當時金國統兵是四太子兀朮,給他打得大敗。可惜他正要乘勝追擊,收復失土的時候,卻給皇帝一天用十二道金牌召了回去。後來被奸人害死了。不過那奸人是誰,爹爹你好像還沒有告訴我,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張炎說道:「害死岳少保的是個名叫秦檜的大奸臣,他是宋國的宰相,我給你說岳飛的故事之時,他還沒有死,所以我也沒告訴你。岳飛臨死之前的官職是樞密副使加太子少保,他的部下都稱他為岳少保的。」 張雪波不禁心中疑惑,為什麼秦檜沒死爹爹就不敢說出他的名字呢?但她不想打斷爹爹的說話,這一枝節問題也就暫時不發問了。 但檀公直卻忽然打斷張炎的說話,說道:「要是沒有皇帝的撐腰,秦檜恐怕也不能害死你們的岳少保吧?」 張炎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要給奸臣開脫?哼,哼,不錯,秦檜是我們宋國的大奸臣,可是你們金國的大忠臣,他是你們派回來的奸細,怪不得你要幫他說話了。」 (按:秦檜曾被金國俘擄,後來變節投降,奉金主之命,假稱是殺了金人看守逃回本國,為金國對宋高宗進行招降計畫,成為主和派的領袖。岳飛未給他害死之前,老百姓已經懷疑他是奸細了,杭州的大街小巷曾經貼滿過「秦相公是奸細」的標語。) 檀公直道:「不,你錯了,我並不是幫秦檜說話,秦檜當然是死有餘辜。但你試想想,你們宋國的百姓都知道他是奸細,為何你們的皇帝還要重用他呢?害死岳飛的主兇怕還輪不到秦檜吧?我說的只是公道話!」 岳飛被害之後,張炎在心裏也不知道多少次罵過皇帝是昏君,但還沒有檀公直說得那麼透徹,敢於指控皇帝才是主兇的。他呆了半晌,說道:「你,你罵我們的皇帝?不錯,我們的皇帝是昏君,但這不正是你們所希望的?」 檀公直道:「我說的只是公道話,唉,做皇帝的人多半不是好人!」言下似有無限感慨! 張炎思疑不定,冷笑說道:「你不要說風涼話了,你以為你順著我的口氣說話,假裝同情我們的岳少保,我就會饒你嗎?」檀公直道:「我並不向你求饒,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諒你也難分別。你還是繼續說你的話,我不打岔了。」張炎呆了半晌,回頭問道:「雪兒,我剛才說道那裏?」張雪波道:「說道秦檜害死岳飛。」 張炎嘆口氣道:「日子過得真快,岳少保是在紹興十一年一月二十七日給害死的,到如今已是二十一年了。你跟我出走那年,也即是岳少保被逮解上京下獄那年,你才週歲,如今你的孩子已有七歲了。」 張雪波心中一動,顫聲問道:「爹爹,岳少保是你的什麼人?」她感覺得到,張炎對岳飛的悼念,絕不僅止於是一般百姓對忠臣的悼念! 張炎嘆道:「我只恨我無緣追隨岳少保!」 這一回答頗出張雪波意料之外,她自失望,只聽得張炎已在繼續說道:「不過,說起來也有多少關係!」 張雪波精神一振,連忙問道:「什麼關係?」 張炎說道:「岳少保有兩名家將,一名張保,一名王橫。岳少保每次出征。都是由他們二人執鞭隨行的,故此人謂:馬前張保,馬後王橫。他們對岳少保忠心耿耿,岳少保屢次要提拔他們做帶兵的將官,他們都是寧願只做執行的家將,不肯離開岳少保身邊。岳少保也是把他們當作手足一般。甘苦與共的。」 說到此處,他眼中滴下兩顆眼淚,方把自己的身份說了出來:「岳少保的馬前張保,就是我的父親!」 張雪波又是吃一驚,又是疑惑,心裏想道:他的父親既然是岳少保的得力家將,何以他又會是我家的僕人?難道我和岳少保也有什麼關係?不,不會吧,岳飛姓岳,我是姓張,我絕不會是岳家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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