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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岳飛被害之後,張炎在心裡也不知道多少次罵過皇帝是昏君,但還沒有檀公直說得那麼透徹,敢於指控皇帝才是主凶的。他呆了半晌,說道:「你,你罵我們的皇帝?不錯,我們的皇帝是昏君,但這不正是你們所希望的?」

  檀公直道:「我說的只是公道話,唉,做皇帝的人多半不是好人!」言下似有無限感慨!

  張炎思疑不定,冷笑說道:「你不要說風涼話了,你以為你順著我的口氣說話,假裝同情我們的嶽少保,我就會饒你嗎?」檀公直道:「我並不向你求饒,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諒你也難分別。你還是繼續說你的話,我不打岔了。」張炎呆了半晌,回頭問道:「雪兒,我剛才說道那裡?」張雪波道:「說道秦檜害死嶽飛。」

  張炎歎口氣道:「日子過得真快,嶽少保是在紹興十一年一月二十七日給害死的,到如今已是二十一年了。你跟我出走那年,也即是嶽少保被逮解上京下獄那年,你才周歲,如今你的孩子已有七歲了。」

  張雪波心中一動,顫聲問道:「爹爹,岳少保是你的什麼人?」她感覺得到,張炎對嶽飛的悼念,絕不僅止於是一般百姓對忠臣的悼念!

  張炎歎道:「我只恨我無緣追隨嶽少保!」

  這一回答頗出張雪波意料之外,她自失望,只聽得張炎已在繼續說道:「不過,說起來也有多少關係!」

  張雪波精神一振,連忙問道:「什麼關係?」

  張炎說道:「岳少保有兩名家將,一名張保,一名王橫。嶽少保每次出征。都是由他們二人執鞭隨行的,故此人謂:馬前張保,馬後王橫。他們對嶽少保忠心耿耿,嶽少保屢次要提拔他們做帶兵的將官,他們都是寧願只做執行的家將,不肯離開嶽少保身邊。嶽少保也是把他們當作手足一般。甘苦與共的。」

  說到此處,他眼中滴下兩顆眼淚,方把自己的身份說了出來:「岳少保的馬前張保,就是我的父親!」

  張雪波又是吃一驚,又是疑惑,心裡想道:他的父親既然是岳少保的得力家將,何以他又會是我家的僕人?難道我和嶽少保也有什麼關係?不,不會吧,岳飛姓嶽,我是姓張,我絕不會是岳家的人。

  張炎抹去臉上的淚痕,探手懷中,拿出一個小巧玲瓏的錦盒,似是女子的用具,張雪波正自奇怪,不知他拿出這個錦盒何用,只見他已經把錦盒打開,顫抖的手指輕輕把一張色澤已變得暗黃的紙張抽了出來,遞給張雪波:「這是嶽少保親筆寫的一首詞,詞牌名滿江紅,是那年他大破金兀朮之後寫的,我為你珍藏了二十多年,如今應該交給你了。你先看一遍,看看有沒有不認得的字。」張炎不待她發問,就先說了。

  張雪波小時候雖然也曾跟張炎讀書寫字,但因張炎讀書無多,她所認識的字也是有限。普通常用的字她是認得的,較深較僻的就認不得了。岳飛的這首滿江紅詞倒沒有什麼僻字,但因為寫得龍飛鳳舞,有幾個字筆劃也比較複雜,對她而言還是屬於「深字」的。不過當她正在仔細認字之時,張炎已是情不自禁朗誦起來了。(這首詞他不知背過多少遍,早已熟極如流了。)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侍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長哥當哭,張炎念完了這首《滿江紅》,不由得老淚縱橫,仰天長嘯,拍案叫道:「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我永遠不會忘了嶽少保的遺訓!」

  張雪波也是熱血沸騰,不過她和張炎不同的是,除了激情,她還有疑惑。

  她等待張炎稍微冷靜下來,方始問道:「爹爹,岳少保親筆寫的這幅字是你最寶貴的吧?」張炎道:「那還用說,它在我的心中是無價之寶,我愛護它甚於我的生命!」張雪波道:「那你為什麼要給我?不錯,我知道你把我當作親生女兒,但縱然如此,我也不能要你最寶貴的東西呀。」

  張炎說道:「我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嗎?岳少保這幅書法本應是屬於你的,我不過為你收藏而已。」

  張雪波越發驚疑,說道:「我還以為是爺爺求岳少保寫的,以為是爺爺留給你做傳家之寶的。」她叫慣了張炎做爹爹,如今她所說的「爺爺」實即是指張炎的父親張保。原來她誤解了張炎說的那句話,她以為張炎說的為她珍藏,乃是因為張炎已經沒有別的親人,故而要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保留給她。

  張炎說道:「你猜錯了,這件無價之寶是你的母親交給我代為保管的,你長大了。我當然應該把你母親的遺物交還給你。」張雪波道:「為什麼我的娘親會有嶽少保寫的字呢?」張炎說道:「你別心急,嶽少保的故事我還沒有說完呢,一待我說完,你就明白了。」

  他又自斟自飲,喝了兩杯,然後說道:「嶽少保手下有兩員大將,一個是他的養子岳雲,一個是他的女婿張憲。岳雲勇猛過人,張憲則不但打仗勇敢,更兼精通兵法,在岳家軍中,地位在諸將之上。嶽少保就是因為他屢立戰功,故而把名叫艮瓶的女兒嫁給他的。」

  (按;張憲為岳飛女婿一事,正史不載,只見於稗官野史。但杭州建有張烈文侯(張憲諡號)祠,塑艮瓶像以配之。淵雅之士,亦引之入文,如清代吳錫麟之岳王論中,即有「共愛婿以同歸,合佳兒為一傳」之句)

  「秦檜要害嶽少保,當然不能放過張憲和嶽雲,他首先就從陷害張憲和嶽雲開始的。他指使大理寺卿(相當於現代最高法院的審判長)週三畏誣告張憲和嶽雲謀反!」

  張雪波道:「告人謀反,也總得有個證據吧?」

  張炎道:「早已有人這樣質問過秦檜了。這個人是當時和岳少保齊名的一位大將,名叫韓世忠。他的官職比嶽少保還高一級,是正樞密使、(相當於國防部長)

  「秦檜指使週三畏誣告張憲和嶽雲謀反,最後把嶽少保也牽連上了。還不僅是『牽連』而已,他們竟敢把嶽少保說成是造反的主謀,是他指使兒子和女婿密謀造反的。

  「他們一口咬定張憲和岳雲有書信往返,商量在襄陽發動兵諫。所謂『兵諫』即是要反叛了。但是所謂反書他們又拿不出來,他們拿得出來的只是一張由他們捏造的張憲的供辭。

  「韓世忠當然知道這個冤獄就是秦檜一手造成的,他就跑去問秦檜:相公,岳飛縱有不是,但萬萬不至於謀反。這樣對付功臣,將使人心渙散,恐非國家之福。請問相公,岳飛謀反,有何證據?

  「秦檜答道:『飛子雲與張憲的信,雖然不明下落,但嶽飛有罪,罪名是實!』韓世忠:『他的罪名是什麼?』」

  說至此處,他頓了一頓。張雪波聽得出了神,急於知道結果,說道:「爹爹,你怎麼不說下去,嶽飛的罪名究竟是什麼?」

  張炎一聲長歎,憤然說道:「韓世忠猜想不到,任何人恐怕也猜想不到!秦檜說的嶽少保的罪名,只有三個字。」

  張雪波道:「是那三個字?」

  張炎道:「莫須有!」

  張雪波呆了半晌,說道:「真是豈有此理!韓世忠怎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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