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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牟一羽道:「不錯,但這解藥可有點特別。」

  西門燕道:「怎樣特別?」

  牟一羽把解藥納入平大嬸口中,跟著分別給西門燕和鳳棲梧吞服一顆,這才說道:「也沒什麼特別,不過,你們也得要睡一覺才能見效。」說到一個「睡」字,已是左右開弓,分點了西門燕和鳳棲梧的昏睡穴。

  牟一羽用的點穴手法是於人體無害的。但西門夫人則已是不禁起疑了。

  「你是那裡得來的解藥,怎的要點了昏睡穴才能生效,我可從來沒有聽過。」西門夫人說道。她的心裡也在奇怪,為什麼牟一羽沒有給她解藥。

  牟一羽緩緩說道:「本來用不著的,不過,我不想有第三個人在旁聽見我們的說話。」

  西門夫人吃了一驚,說道:「你要和我說什麼?」

  牟一羽的目光如寒冰,如利劍似的注視著她,過了好一會子,方始說道:「我一直不懂,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西門夫人道:「現在,你懂了?」

  牟一羽點了點頭,西門夫人道:「你懂了什麼?」牟一羽冷冷說道:「你是為了贖罪!」

  西門夫人不由得唰的一下面色變得如同白紙,說道:「贖罪!贖什麼罪?」

  牟一羽道:「你別假惺惺了,你自己心裡明白。」

  西門夫人柔聲說道:「羽兒,你聽見了旁人的什麼閒話?」

  牟一羽道:「用不著旁人告訴我,我在爹爹的書房裡,見過你的畫像!」

  西門夫人張大了口,「啊」的一聲,話卻是說不出來了。

  牟一羽續道:「你的畫像,爹爹是收藏得很好的,只不過給我在無意中發現。」

  西門夫人道:「你知道了些什麼?」

  牟一羽道:「我知道爹爹對你,比對我的媽媽還好得多!我說得對吧?」

  西門夫人沒有否認,但心裡則在說道:「你錯了,你的爹爹正是對你的媽媽最好。」

  牟一羽咬一咬牙,說道:「你知道我的媽媽是怎樣死的嗎?她是給你氣死的!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年的除夕晚上,媽媽盼望爹爹回來,天亮了,炮竹聲也響起來了,爹爹還是沒有回來。媽媽就在炮竹聲中斷了氣。可是她在臨死之前還留下兩句話,她說:孩子,別怪你爹,也別怪那個女人,她並不是野女人。」

  西門夫人喃喃說道:「你媽真是好人,我對不住她。」

  牟一羽道:「所以你要贖罪,對吧?但我要你聽著,我是怎麼也不能原諒你的!」

  西門夫人忽地歎口氣道:「我敬重你的媽媽,我也妒忌你的媽媽。」

  牟一羽冷笑道:「這句話應該讓我的娘親來說才對。你搶了她的丈夫,她不妒忌你,你卻妒忌她!」

  西門夫人道:「這件事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爹的錯。」

  牟一羽道:「難道是我媽的錯?」

  西門夫人道:「誰都沒有錯,我們都是受了命運的作弄!」

  牟一羽道:「命運?你倒推得乾淨,哼,你說,你妒忌她什麼。」

  西門夫人苦笑道:「她有你這麼一個孝順的兒子,我卻沒有!」說至此處,不知不覺激動起來,嘶啞的聲音嚷道:「上天固然是對她不公,對我更加不公!」

  牟一羽不解她何以如此激動,只覺她的眼神十分異樣,不知怎的,竟然有點害怕接觸她的目光了。他手按劍柄,想要早點結束此事,但他的心頭在跳,指頭也在顫抖,不知是該殺她,還是不該殺她。

  西門夫人叫道:「羽兒,你不能……」並不是恐懼的呼叫,「羽兒」兩字,倒像是從心底叫出來似的,充滿著母親的感情。

  牟一羽心頭一震,茫然說道:「你害死我的娘親,我為什麼不能殺你?」他隱隱覺得有點「不對」,他這樣發問,與其說是他要堅持報復,毋寧說是在請求西門夫人給他一個明確的解答。

  這一剎那間,西門夫人心中轉了無數念頭,她想說:「因為當你明白真相之時,你將會一生後悔!」但終於還是這樣說道:「我不是怕死,但好歹我也是和你的爹爹好過的,我不願讓你背上殺你的、的……你把劍拋給我吧,自殺的氣力我還是有的!嗯,你發什麼呆,我是自願以一死來消孽障的。怎還不把劍給我?唉,也好,讓我多看你一眼也好!」

  牟一羽從她的目光中感受她對自己的摯情,他是怎麼也忍受不住了,他做出了一個大出西門夫人意料之外的舉動。他拋給西門夫人的不是兵刃而是解藥。

  「你救過我的性命,這解藥給你,從今以後,誰也不欠誰的。我不要你對我好,你也別指望我忘了是你害死我的母親!」

  西門夫人咽淚凝眸,看著牟一羽的背影離她而去,喃喃說道:「羽兒,請原諒我,這個秘密,我是永遠也不會讓你知道的。」

  ***

  牟一羽向著回頭路走,路上發現有新踏出的蹄印,還有兩灘血跡。不問可知,這是陸志誠留下的了。牟一羽本來還有點擔心他會跑回烏鯊鎮通風報信的,至此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心裡想道:「這奸賊想必是因為害人不成,交不了差,回到金鼎和那兒,只怕求榮反辱,所以只好逃回關內了。」

  他走的是山路,走了一程,忽見山腳有一小隊人馬經過,為首的那兩個人,他認得是韓超和英松齡。牟一羽不想給他們發現,在草叢中伏下來。

  韓超和英松齡正在交談,牟一羽伏地聽聲,只聽得韓超說道:「藍玉京這小子的消息還沒得到,不過,老闆斷定這小子多半是到金陵去了。」

  「為什麼?」英松齡問道。

  韓超說道:「因為郭璞那封信已是落在他的手中。」

  郭璞是誰,牟一羽不知,因何藍玉京得了那封信就要前往金陵,牟一羽也不懂。不過英松齡卻是懂的,便即說道:「如此說來,這裡的事情一了結,咱們恐怕還要再走一趟金陵了。」

  韓超說道:「金老板正有此意,但目前之事,不知是否能如預期的那樣順利,說老實話,我總有點……」

  英松齡笑道:「你少擔心,嘉錯法師的修羅散你當是尋常的蒙汗藥麼?那婆娘本領再大,也要著了道兒。何況還有你的把兄弟陸志誠做內應,你那把兄弟也不是無能之輩。」

  說到此處,那小隊人馬已經走得遠了。下面的話就聽不見了。

  牟一羽這才知道,韓超等人是早就和陸志誠約好了的,是以陸志誠雖沒回去報信,但他們已是依約而來要人了。這剎那間,牟一羽幾乎忍不住就要現出身形,發聲長嘯,引那班人來追自己。但一來那隊人馬,已經走得遠了,二來,他在心中默算,待韓超這班人到達那營地之時,西門夫人服下解藥也差不多該有半個時辰了,「我和她已經恩斷義絕,她的事讓她自行料理好了。是凶是吉,我又何必為她擔心?」

  他自己也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對西門夫人竟會如此關心。他惘惘前行,西門夫人那激動的聲音好像還在他的耳邊,「她有你這麼一個孝順的兒子,我卻沒有!上天固然是對她不公,對我更加不公!」她那令人顫震的目光也好像還在注視著他,是憤懣的目光,也是慈愛的目光。他瞿然一省:「啊,她對我好,不是為了贖罪,她是的確對我有著親人的感情的。」一陣風吹過,山上的松濤聲與海上的波濤聲呼應,他的心頭也像澎湃的波濤了。

  韓超那一行人來到了陸志誠約好了的地方,發現了那兩架馬車,也發現了那座帳幕了。

  周圍靜悄悄的,也聽不見帳幕裡有任何聲音。韓超皺皺眉頭,說道:「好像有點不對。」

  英松齡也是個老江湖,說道:「別忙著進去。」他吸了口氣,朗聲說道:「西門夫人,可汗要你上京謁見,英某特來迎駕。」

  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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