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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西門夫人道:「原來你是擔心這件事麼,那我可以向你擔保,你的師侄一定可以平安回來。」

  牟一羽道:「為什麼?」

  西門夫人道:「那蒙面人連你都沒傷害,怎會傷害他呢?你沒看出來嗎,他對你那師侄,實是甚為愛惜。他把他摔出去的時候,用的是股巧勁,生怕摔得重了,傷了他呢。」

  牟一羽回想剛才的情形,果然是如西門夫人所說。詫道:「我這師侄是在武當山長大的,按說不會跟外人發生什麼關係。那蒙面人因何要對他特別好呢?」

  西門夫人道:「我怎麼知道。但你也只須知道他決計不會傷害你的師侄,那就夠了。」

  牟一羽心裏想道:「你一定知道,不過你不願意對我說罷了。」

  不能說他對藍玉京毫不關心,不過,真正困擾他的卻並不是藍玉京的安危,他的確是另外有著心事的。不過,他也不願意對西門夫人說出來而已。

  他怕給西門夫人識穿,只好強攝心神,在西門夫人幫助之下,默運玄功,導引真氣。思想集中,靈台也就漸漸恢復清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牟一羽的真氣已是能夠暢通無阻。西門夫人吁了口氣,說道:「復原雖然不如理想,也算難為你了。你好好睡一覺吧。」

  牟一羽沒有睡著,倒是西門夫人先睡著了。她以全力替牟一羽打通經脈,實在是比剛才和蒙面人那場拼鬥還更吃力,她是疲累得不堪了。

  這個山洞的上方開著半月形的缺口,天上的月亮卻是圓如明鏡,照得見西門夫人優美的睡姿。不知她是否在一個好夢之中,臉上都好像是孕育著笑意。

  啊,這夢中的笑容為何如此熟悉?

  牟一羽忽然想起來了,他想起了他死去的母親。母親或者沒有西門夫人這麼美,但臉上的笑容卻是同樣的慈祥。

  他喜歡母親的笑容,醒著的笑容和睡著的笑容他都喜歡。但可惜母親的笑容卻不常見。

  眼前的幻象,已經是睡在病榻上的母親了。有的只是憔悴的顏容,有的只是令人心酸的苦笑,在她瘦削的臉上。

  一陣冷風吹來,牟一羽打了一個寒噤,母親的幻象已經消失。清醒的現實是,母親的仇人睡在他的身旁。

  西門夫人的睡姿如此酣靜優雅,似是展示出她心境的幸福與和平。牟一羽的目光從西門夫人的臉上移開,心中卻已充滿了恨意。

  是誰害苦了他的母親,就是這個女人,是誰令得他的母親抑鬱以終,就是這個女人!

  他忽然有了替母親報復的衝動!母親的仇人就在他的身旁,劍也在她的身旁,他只要拔出劍來,一劍就可以刺進她的心房!

  但這樣的報復是不是太過份了?

  或者不必殺她,只須把她的琵琶骨挑斷,讓她變成殘廢,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來!

  又或者只是毀了她的容貌,讓她永遠變成醜婦,看爹爹還能不能愛她?

  當然,如果是採用這種報復手段,他一定會喪命在西門夫人手下,但只要能替母親出了口氣,掉了性命又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暗算一個婦道人家,未免太卑鄙了。對,還是寧可讓她殺了我的好!」他手中握著的劍開始在顫抖了。

  「正神」和「邪神」好似同時在他的心中爭鬥,他是終於墜入了「魔道」呢,還是忽然會清醒過來?

  ***

  藍玉京漸漸醒過來了。

  在那蒙面人將他放下來之後,他已經醒過來了。不過,那蒙面人還沒發覺。

  藍玉京一見到這蒙面人的時候,就有一個奇怪的感覺,覺得「似曾相識」。尤其在聽得他用重濁的口音說話的時候,這種感覺更甚。

  他這「奇怪」的感覺其實是正確的,那蒙面人不但認識他,而且還深悉他的武功。

  不過,他知道的是藍玉京在武當山時候的武功,這半年來,藍玉京的武功進境如何,可就不是他們能深悉的了。雖然,藍玉京剛剛和他交過手,但引起他驚異的不過是藍玉京的劍法而已,內功的深淺,可還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來的。他知道藍玉京應有進境,可還沒有想到他的進境已是遠遠超乎他的估計。

  他點了藍玉京的昏睡穴,生怕傷了藍玉京的身體,不敢用上重手法。他把點穴的內力「控制」得「恰到好處」,準備讓藍玉京在兩個時辰之後醒來,那知不到一個時辰,藍玉京就漸漸恢復清醒了。

  他把藍玉京放了下來,忽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我鄙視他的義父,其實我的所作所為,和不歧相比,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藍玉京心頭大震,這蒙面人提起他的義父,跟著還說出他義父的「道號」,那是決無疑義的了,蒙面人一定是武當派的弟子!而且是他的義父很熟的人!

  是無量長老麼?不像,不像!是無色長老麼?更不可能!

  蒙面人也不是道家裝束,武當山上,有時雖然也有俗家弟子借住,但若不是常住的道家弟子,又怎能熟悉他的義父?不過,裝扮是可以改變的,只有武功才假冒不來。

  這蒙面人的武功遠在他的義父之上,倘若不是兩位長老,又能是誰呢?他義父的武功,已經是在同輩中首屈一指的了。

  另一個令他心靈大受震撼的是,從這蒙面人的口氣聽來,他的義父果然是個壞人!或者,最少也是個行為不端的人。否則,怎會引起他的鄙視?

  他不自覺的抖了一下,蒙面人似是吃了一驚,輕輕地拍一拍他,說道:「你醒了麼?」

  藍玉京沒有作聲,把呼吸調勻,裝著仍在熟睡。蒙面人自笑多疑,說道:「還是讓我令他早點醒來吧。唉,這可憐的孩子!」藍玉京感覺到他的手掌貼著自己的背心,忽地好像有股熱氣注入,令得他渾身發熱。

  他的肚子裏好像包著一團熾熱的氣體,氣體在膨脹,肚皮就要給脹破了。那燠熱之感,也越來越甚。藍玉京咬著牙關抵受,也終於抵受不住,發出了呻吟了。

  蒙面人喝道:「你這不識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點點折磨都受不了,還居然敢替旁人出頭!」

  藍玉京呻吟道:「你殺了我吧,你不殺我,我終須要替慧可大師報仇!」

  蒙面人說的「旁人」本是指牟一羽而言,沒想到藍玉京仍然是記著他暗算慧可的仇恨。

  蒙面人心裏嘆了口氣,這一瞬間,轉了好幾個念頭:「不管我對他怎麼好,這小子也不會領我的情。我不殺他,終是難免後患!」「不,不!我殺慧可已是出於無奈,怎還可以造這個孽?這孩子,可是我看著他長大的啊!」

  「我已經是一隻腳伸進棺材的了,即使有甚後患,也不放在我的心上!」「這小子做夢也想不到我是誰的,我怕什麼?他是無相真人最疼愛的徒孫,無相真人把光大武當門戶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唉,無相真人的恩德,我是無法報答的了,唯一可行之道,只是幫他達成他那未了的心願。只要這小子不負無相真人的期望,他日即使我終須死在他的手下,那也值得了!」

  思念及此,他已是消了殺機,但仍是裝作不懷好意的發出嘿嘿冷笑:「我偏不殺你,偏要將你折磨!嘿嘿,你們武當派的內功心法不是最擅長於導引真氣的麼,原來竟是假的?哼,你這小子無福消受,那就活該受這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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