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武當一劍 | 上頁 下頁
一六一


  好像是躺在無數花瓣堆積的地上,比天鵝絨的褥子還更柔軟;好像是躺在陽光下的海灘,細白的柔沙令他每一個毛孔都感覺溫暖。

  但更相似的感覺還是躺在母親的懷中,在接受著母親輕輕的撫摸。

  唉,難道是時光倒流,他在夢中回到童年?

  是什麼聲音?是吹醒百花的五月的風?還是母親在他的耳邊唱催眠曲?

  溫暖的感覺之中也有著冰涼,是花朵的露水濕了他的臉麼?

  似夢,非夢,如幻如真!唉,是夢也好,但願這夢境能夠長留!

  ***

  蒙面人抱起藍玉京,走了。那美婦人回到了牟一羽的身邊。

  她把牟一羽摟在懷中,把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她用指頭的觸覺,「聽」他的脈息。

  心臟跳動正常,脈息雖然很弱,但也並不淩亂。

  「不知他是念在故人的情份,還是不敢對武當派的弟子做得太絕?嗯,但只要羽兒的性命還能保住,我也不想揭穿他的面目了。」美婦人把眼望去,已經看不見那蒙面人了。她心上的一塊石頭亦已落下地了。

  「孩子,沒想到我還能夠見得著你,我固然可憐,你也可憐啊!」她輕輕吻了一下牟一羽的頰,一滴眼淚滴在他的臉上。

  牟一羽並非受到內傷,但因被那蒙面人以內力相逼,他也的確是氣衰力竭,而且是耗盡精神了。這,雖然不是有形的傷,也是無形的傷。倘若調養不得其法,他也會像大病過後的病人一樣的,非得一年半載,不能恢復元氣。

  美婦人把手掌貼在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氣輸進他的體內。

  「要是給他知道我是誰,他會更加難受的。唉,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她又一滴淚水落下來了。

  好夢難留,牟一羽雖然不願醒來,畢竟還是醒了。

  他一張開眼睛,就看見那美婦人坐在他的身旁。雖然他還是感覺四肢無力,但已是氣爽神清。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是美婦人為他救治之功了。

  「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牟一羽說道。儘管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是對她存有恨意。

  那美婦人道:「你用不著謝我,那蒙面人本來就無意傷你性命。」

  牟一羽道:「但若不是得你及時救我,不知還要在這荒山野嶺,躺多少天呢!」這話倒也不假,是以儘管他心中還有恨意,卻也不能不對她多了幾分感激了。

  美婦人微笑道:「你大概還未知道我是誰吧,我是西門燕的母親。我聽說她與你一起來了遼東,是以特地來找你們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的女兒這樣要好,我助你也是應該。

  牟一羽心道:「我早知道你是誰了。」當下佯作又驚又喜的神色說道:「原來是伯母。你剛才要是早來一步,就可以見著令嬡了。」

  西門夫人道:「她去了那兒?」

  牟一羽道:「她追她的表哥去了。」

  西門夫人道:「哦!是東方亮嗎?」

  牟一羽道:「正是。他是在我們之前來到這兒的,不知怎的,他一見我們,馬上就跑。」

  他知道西門夫人是把東方亮當作兒子一樣看待,以為她聽了這個消息,定會迫不及待的去尋找自己的女兒和姨甥。那知西門夫人竟是絲毫沒有離開之意,她仍然坐在他的身旁,只是歎了口氣,說道:「這丫頭一向任性,她喜歡什麼就一定要得到什麼。但在這件事情上,我可幫不了她的忙,由得他們去吧。你怎麼樣,好了點吧?試一試起來走兩步看看。」

  牟一羽不便搭話,心裡只是奇怪:「即使她不能幫女兒的忙,但這麼老遠的來尋找女兒,為何不想早點見女兒的面?反而好像對我這個外姓的人更加關心?」

  他站起來,試走兩步,說道:「好得多了。看來明天就可以行動如常。」

  西門夫人微笑道:「你不要心急,多調養兩天,待你的武功恢復了七八成再走,也還不遲。」

  牟一羽道:「多謝伯母關心。對啦,我還沒有將名字告訴伯母呢,我姓牟,叫一羽。」

  他這一自報姓名,其實並無必要。須知西門夫人是因為聽得女兒和他同行的消息,才特地到遼東來找他們的。那有還不知道他的姓名之理?

  不過,牟一羽也並不是沒想到這層,他是因為這個場面甚為尷尬,一時之間,想不到和西門夫人說些什麼才好。是以「沒話找話」。西門夫人和他見面之後,一直沒有問他姓甚名誰,他是晚輩,在禮貌上也該通名道姓。

  西門夫人果然微笑說道:「我知道,我雖然僻處邊陲,孤陋寡聞,但令尊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俠,如今又是武當派的掌門,我怎樣孤陋寡聞,也是不能不知道你們父子的啊。燕兒上次回來,也曾和我說起過你。聽說你們是不打不相識的,說老實話,我聽得她誇讚你,我也早就想見你呢。」

  這件事牟一羽是曾聽得西門燕說過,誇讚他的其實乃是西門夫人,並不是她的女兒。西門燕還因為母親誇讚他勝於誇讚她的表哥而憤憤不平呢。他不懂西門夫人何以對他如此青睞?也不懂她既然想誇讚他,又為何要借用女兒的名義,莫非……

  他和西門燕乃是孤男寡女,萬里同行。武林中人對男女之嫌雖然沒有讀書人那樣避忌,但在她的母親面前,似乎也不能不略加解釋。

  「多承誇獎。這次我與令嬡再次偶遇,她說她要尋找表哥,恰巧我也要到遼東尋找師侄,故此結伴同行。我和令嬡一路上是以兄妹相稱……」

  西門夫人面色好像有點古怪,她怔了一怔,說道:「哦,你們以兄妹相稱?」

  牟一羽道:「我本來是高攀不起的,不過路上同行,這樣稱呼比較……」

  西門夫人微微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別這麼說,要是我的燕兒當真有你這樣一個哥哥,那就好了。她幼年失父,我又疏於管教,她一向是嬌縱慣了的。這一路上一定給你添了麻煩吧?」

  牟一羽以為她是沒有兒子才這樣說,就道:「伯母,若你不嫌棄的話,我就改口叫你一聲乾娘吧。」心裡則在想:你是我母親的仇人,我認你做乾娘,以後才容易找到機會報復。

  西門夫人眉開眼笑:「那敢情好。你現在身體尚未康復,不必行大禮了。」

  受過牟一羽一拜之後,繼續道:「從今天起,我會將你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你爹只有你一個兒子,我知道他對你是悉心教養的。」說至此處,忽地問了一句令得牟一羽極之奇怪的話:「你媽對你好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