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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就在牟一羽將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際,忽聽得有人說道:「好功夫,你是武當派的那位長老?」

  朝陽初出,只見來的乃是一個穿杏黃衫兒的女子。

  這女子其實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誰,還當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紀。她體態輕盈,一點也不像是已經有了兒女,而且兒女都已長大成人的母親。芙蓉如面柳如眉,簡直可以和清晨的鮮花比豔!

  蒙面人見著了她,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兩根指頭縮了回來。牟一羽去了重壓,身子軟綿綿的「塌」下來,只能坐在地上喘氣了。

  那中年婦人走過來了。

  這剎那間,不但那蒙面人心頭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頭一震。

  這中年婦人有幾分像西門燕,不過比西門燕美得多。這還不算奇怪,更奇怪是她給牟一羽一個感覺,竟像是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親近之感。這「熟悉」不是對西門燕的那種「熟悉」,而是超乎他對西門燕的熟悉!但他是從來沒有見過她的!

  她是誰?她是誰?

  但這還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為他雖然從沒見過這個中年婦人,但已隱隱猜到幾分她是誰了。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美婦人喝道:「你是聾子嗎?是啞子嗎?我問你,你是武當派的那位長老,幹嘛不敢回答?」

  「他是本派長老?」牟一羽這一驚駭更甚了。

  不過,武當原有的兩位長老無量和無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長老的不歧也曾和他相處過不少日子,他又特別留意不歧,自信決計不會認不出來,即使是他蒙上臉孔。

  牟一羽看來看去,不論從那一方面,也看不出在這蒙面人身上,有著三位長老中任何一位長老的影子。

  他只看出一點,這個蒙面人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少說也在五十開外,可能還在六十以上。武功好的人年紀是較難判斷的。但無論如何,老年人即使保養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總是有些不同的特徵。牟一羽剛才和他交手之時,無暇注意,如今仔細看時,可就看出來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雖然佩服那美婦一眼就看得出是個老年人,但他卻敢斷定,這蒙面人決不可能是武當派的長老!

  他是誰呢,他是誰呢!

  蒙面人沒有回答,不過他卻搖了搖頭。通常來說,搖頭應該是表示否認的意思。

  但那美婦卻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語道:「你的內功似乎比無量道長強一些,你的劍法似乎也不在無色道長之下。」她不但知道武當派長老的特長,還知道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為劍法。

  「不對,不對!嗯,無極道長是不是真的已經死了?」最後這句話她是面向牟一羽說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訴她,因為無極道長的骸骨就是由他收拾,並且將之帶回武當山的。但他已是沒有氣力說話,只能點了點頭。

  這時方始聽得那蒙面人歎了口氣,但仍然沒有說話。

  那美婦人忽地折下一枝樹枝,冷冷說道:「你以為裝聾作啞,就可以瞞得過我麼?用不著你告訴我,我也能知道你的來歷。」

  冷笑聲中,樹枝一抖,登時就使出了一招淩厲的劍法,向那蒙面人疾刺過去。

  只聽得嗤嗤聲響,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個小孔,連連後退。

  美婦人喝道:「你敢不還招!」她用的雖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細的樹枝,但樹劍刺出,竟也呼呼帶風,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銀漢浮槎,客星犯月,一招陽剛,一招陰柔,交互運用,「劍劍」都是刺向對方要害。

  蒙面人被他逼到懸崖,退無可退,美婦人的樹劍斜斜劃出三個圈圈,罩著他的身形,尖端刺向他的面門,眼看就要挑開他的蒙面中了,蒙面人這才雙掌一合,還了一招「童子拜觀音」。這一招的意圖是把樹劍夾住,但美婦人變招也快,迅即抽出樹劍,改刺他的下三路。

  不過她雖然迅速變招,卻已給了那蒙面人一個騰挪閃躲的機會,只聽得「呼」的一聲,蒙面人已是身形疾起,飛鳥般的從她頭頂上空掠過,抱起躺在地上的藍玉京,跑了。

  這幾下兔起鶻落,看得牟一羽動魄驚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實,蒙面人和這美婦多半是舊相識,他之所以遲遲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為害怕那美婦人看出他原來的武功家數。

  那美婦人是否已經看出了蒙面人的家數,牟一羽不知;但他卻已看出那美婦人的家數了。她使的那招「三轉法輪」,正是他的父親將太極劍法加以變化,自創的新招,甚至比他的父親使得更好!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是怎樣逃跑的,他已是視而不見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親的病榻旁邊,眼中所見,耳中所聽,只是她母親的幻象,只是散發在虛空之中的他母親的歎息。

  他在母親病榻旁邊咒駡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親又病得這樣重,父親竟然為了那「野女人」的緣故,不肯回家!

  他母親卻在歎氣,對他說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個氣質高貴的女人,有才貌,武藝也高,樣樣都勝於我!」

  現在,他知道這個「野女人」是誰了,就是眼前的這個美婦人!

  母親說得不假,這個「野女人」的確是氣質高貴,才貌雙全!儘管為了母親的緣故,他心裡依然是在罵「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認,這個「野女人」確是比母親更美,武藝更高。怪不得爹爹那樣迷戀她了。

  另一個答案也揭開了,用不著那美婦人自己告訴他,他亦已知道,這個美婦人亦即是西門燕的母親了。

  當他與西門燕初會之時,他已經有這懷疑了。現在只是更進一步的證實而已!

  他忽然覺得這件事真是滑稽,西門燕與他兄妹相稱,沒想到她的母親竟然是他父親的情婦!他想笑,笑不出來,他想哭,也哭不出來!心力交瘁,他暈倒在地上了。

  神智已經模糊,感覺依然存在。

  是將要入夢的感覺,似夢非夢,如幻如真。

  首先是奇異的觸覺,柔柔的一團,好像散發著鮮花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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