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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牟一羽笑道:「無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師來遼東找七星劍客是不是?這件事你當然不可說給別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

  藍玉京思疑不定,心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現任掌門,他知道這件事情,那也不足為奇。」要知牟滄浪之繼任掌門,乃是無相真人在去世之前就預先作了安排的,前任掌門把未了之事向後任交代,亦屬情理之中。但師祖留給他的那封遺書,又為什麼只是叫他去找慧可大師,一切都得聽從慧可大師的吩咐呢?

  而慧可大師正是剛才在臨終之前,對他作了「特別」吩咐的……不要說給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掌門人問你,你也不可告訴他。慧可說的「掌門人」,那不分明就是指牟一羽的父親,如今已是改喚「無名真人」的牟滄浪麼?

  他搖了搖頭,說道:「師祖是叫我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師,聽候慧可大師差遣,慧可大師就把我帶到遼東來了。七星劍客這個名字,我倒是曾經從慧可大師的口中聽見過的。但可惜直到如今,我還未知道七星劍客是誰,也不知道他在那裡。」這話倒也並非謊語,七星劍客的姓名是東方亮說出來的。而他也的確尚未知道七星劍客的下落。

  牟一羽半信半疑,目光移到那個姓廖的掌櫃身上。說道:「這個人是給慧可大師打死的吧?」

  藍玉京不知他因何有此一問,但想此事也無須說謊,便點了點頭。

  牟一羽道:「慧可大師在去世之前,真的沒有對你說過什麼話?」

  藍玉京順著他的口氣道:「真的沒有。」

  牟一羽道:「我相信你。那麼你將那個人的名字說出來吧。」

  藍玉京一怔道:「那個人?」

  牟一羽道:「托人帶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慧可大師把這廖掌櫃抓出來,不就是要在他的口中問出那個人是誰,以及他在何處麼?」

  藍玉京暗暗吃驚:「這位小師叔年紀長不了我多少,卻如此精明厲害!」不過他仍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牟一羽變了面色,說道:「慧可大師在臨終之前,還要殺他滅口。自必是已經取得了他的口供。藍師侄,難道你連我也不能相信麼?你要知道我是奉了掌門之命,來替你辦這件事的。為的是好讓你趕回去給師祖送喪。在第三代弟子中,師祖最疼愛你,難道你不想送他入土,為他守喪?」辭鋒咄咄逼人,令得藍玉京無法招架。

  藍玉京不知如何應付,無數疑團塞在心中,目光一片茫然,好像給他嚇傻似的。

  牟一羽好像也不想逼他過甚,放寬口氣,說道:「你冷靜下來想想,或者會記得起來。我替你辦這件事,最少得知道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寫信給金老闆的那個人,一個是曾經在金家出現的那個蒙面人。說到這裡,想必你也該知道了吧,昨晚我和你一樣,都是躲在金家的那個園子裡的!」

  藍玉京正自不如如何應付,忽聽得有人說道:「你無須逼問這個孩子,應該問我才對!」

  以牟一羽那樣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竟然未能發覺有第三者藏在附近,這一驚可當真是非同小可!他給嚇得跳了起來,喝道:「閣下是誰?」

  那人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找我的麼,我自己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已是在牟一羽面前出現。可是牟一羽卻看不見他的臉容,因為他是蒙著臉的,只露出一雙眼睛。

  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但牟一羽也看得出來,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現,偷襲慧可大師的那個蒙面人了。

  牟一羽強攝心神,喝道:「閣下意欲何為?」

  那蒙面人冷冷說道:「你這樣快就忘記了?我曾經警告過你:若不回頭,自招煩惱!哼,誰知你不聽我的話,你現在想要回頭,也已遲了!」

  牟一羽手按劍柄,喝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在路上裝神弄鬼的傢伙!偏偏我不信神,也不怕鬼!」

  那蒙面人道:「很好,那你還不出劍!有本事你可以叫我變鬼,沒本事我就叫你變鬼。」

  他說話帶著鼻音,甕塞不清,好像是患著重傷風的病人。但說也奇怪,藍玉京對他這種特異的鼻音,卻依稀「似曾相識」,但卻也想不起是在那裡聽過這個人的說話。而且他也好像從未聽過患了重傷風的人說話。怎的會有這種奇特的感覺呢?

  藍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已是唰唰的一劍刺過去了,喝道:「好,變鬼也好,自招煩惱也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這一劍迅若雷霆,劍鋒堪堪就要刺著那人的時候,倏地抖成三個圈圈,把其直如矢的劍勢變了。藍玉京暗暗讚歎:「原來三環套月這一招是可以這樣使的!」「三環套月」是太極劍法中的一招,太極劍法本來就是以柔克剛,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勁的。

  但牟一羽使這一招,卻是另闢蹊徑,剛柔並濟,而且出招如電,連「後發制人」的基本口訣也都改了。不過卻又不能說他使的不是太極劍法!藍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怪不得師祖說本門劍法貴在神悟,唉,我自以為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談何容易!」

  他對牟一羽的劍法已是心中嘆服,那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卻是更奇。他雙手空空,一雙肉掌竟然就敢穿入劍圈,硬劈硬砍!

  轉眼過了五七十招,蒙面人忽地歎道:「令尊的確是個武學奇材,但可惜他從張真人那裡變化出來的別出心裁的劍法,你還未能學到一半。」說了這幾句話,掌法催緊,不過片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藍玉京這才明白,剛才那幾十招,蒙面人是有心一窺牟家劍法的奧妙,如今他已悉底蘊,可就不讓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藍玉京雖然對牟一羽頗有懷疑,牟一羽畢竟是他的師叔,而且這個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大師的兇手,不論從那一方面來說,他都不能袖手旁觀。剛才他不出手,只不過是以為牟一羽可以對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眼看牟一羽連招架也招架不住了,藍玉京不加考慮,拔劍便即上前。

  那蒙面人道:「咦,你這小娃兒也要來送死?」

  藍玉京喝道:「你殺了慧可大師,我縱然打不過你,拼了一死,也非得和你一拼不可!」

  那蒙面人歎道:「恩仇二字,亦實難言!」分出左掌對付藍玉京。藍玉京一劍斜削過去,蒙面人正要奪他的劍,不料他的劍勢陡然一轉,竟是從蒙面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

  那蒙面人咦了一聲,贊道:「好劍法!」藍玉京的劍光過處,把蒙面人的衣袖劃開了一道裂縫,但他的寶劍也給蒙面人的衣袖拂開了。

  藍玉京這一招的指東打西,變化已是極之奇詭,但蒙面人的揮袖解困還攻,一氣呵成,更加是有如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藍玉京被他揮袖一拂,呼吸力之不舒,驀地想起在斷魂谷石牢中那最後的一天,慧可大師給他講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心道:「不錯,我當以庖丁為師,庖丁之能遊刃有餘,全在乎目無全牛四字。」他深知對方武功遠勝於己,根本就不存有僥倖之心,只是全神貫注對方的手掌。

  漸漸他對周圍的一切已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甚至就是在他面前和他對敵的那個蒙面人,他也只是看見一雙手掌了。說也奇妙,他一到了接近忘我的境界,呼吸也就自然而然的舒暢起來,身上所受的壓力也好像減輕了。

  那蒙面人暗暗讚歎:「幾十年來,我見過的武當弟子也不知多少,真正能夠繼承張真人衣缽恐怕就只有這個少年了。怪不得無相真人如此苦心的培育他,他將來的成就,恐怕也只有在無相真人之上,不在無相真人之下。」心中讚歎,出手已是如臨大敵,不敢再把對方看作「孩子」了。他最初本是把七分攻勢指向牟一羽的。如今則已是顛倒過來,只用三分本領來對牟一羽了。牟一羽也不禁暗自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只道爹爹所創的劍法已是天下無敵,現在看來,只怕還比不上玉京這個娃兒自己參悟的劍法。」

  蒙面人漸漸也有點沉不住氣了,心裡想道:「我雖不能傷他,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誤了我的事了。」心中正自盤算要怎樣才能不傷及藍玉京身體而將他制服,牟一羽趁這時機,接連攻了幾招,蒙面人驀地得了個主意,喝道:「姓牟的,我先斃了你!」一個游身繞步、反手揮袖,接解藍玉京的劍招,左掌抬起,就向牟一羽的天靈蓋拍下。

  藍玉京是幾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但見蒙面人的掌心距離牟一羽的頂門不到五寸,他可是不能不為之心頭一震的。

  太極劍法講究的是意在劍先,綿綿不絕,他心頭一震,本來是流轉如環的劍勢登時露出缺口。那蒙面人的手法快得難以形容,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藍玉京只覺身子一輕,已是給他抓了起來,摔了出去。

  藍玉京給他摔出三丈開外,「乓」的一聲,跌在地上,似乎摔得很重,連叫也不叫出來,就暈過去了。

  牟一羽這一驚非同小可,大怒喝道:「你敢殺了我的師侄!」他只道藍玉京已是給蒙面人摔死,卻那知道藍玉京雖然失了知覺,但卻是毛髮無傷。原來蒙面人摔他,用的乃是一股巧勁。他也根本不是被摔暈的,而是當蒙面人抓起他的時候,已是點了他的穴道。

  牟一羽驚怒交加,情急拼命。蒙面人盯著他的眼光反而柔和了些,心裡想道:「看在他對玉京還有愛護之心的份上,我倒是不能傷他的性命了。」

  單打獨鬥,牟一羽如何還能是蒙面人的對手,他一招「三轉法輪」,劍勢斜圈過去,蒙面人理也不理,雙指伸入劍圈,他的「三轉法輪」剛剛轉了一圈,就給蒙面人的兩根指頭鉗住了他的劍脊。

  牟一羽嘶啞著聲音道:「你殺了我吧!」他情知不敵,此時已然只是出於本能的反抗了。一開口泄了真氣,五臟六腑登時就好像給攪得翻轉一般。

  但那蒙面人還沒有開始問話,卻倒是有人先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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