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武當一劍 | 上頁 下頁
一五五


  藍玉京見他還能施展輕功,只道他縱然受傷,也是傷得不重,放下了心,便即跟他逃跑。

  房間裡的金鼎和驚魂未定,他的兩個得力手下亦已受傷,自是不敢追趕。

  魚行中的打手,倒是有許多人聞聲而來,但這些打手,又怎能攔阻他們?

  月色朦朧,園子裡影影綽綽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叫喊:「小賊往那裡跑!」

  藍玉京笑道:「你們要抓我,是嗎?我自己送上門來給你們抓好不好?不過,有沒有這個本事,可就得瞧你們的了。」

  他迎上一路打手,運劍如風,霎時間就刺中了七個人。黑夜中認穴不差毫釐,每一個都是剛好給他刺著穴道。另外的人中見同伴倒了下去,可不知他們死活如何,嚇得紛紛閃躲,誰都不敢呼喊了。

  忽得聽得有個人顫聲說道:「外面在鬧什麼?咦,怎的突然間沒聲音了?」

  那個人是在一間房裡說話的,房子裡有燈光透露。

  「廖掌櫃,瞧你嚇成這樣,你沒聽見麼,來的只是一個小賊,這小賊想必已被抓住,當然無須呼喊了。」和他同房的人自作聰明給他解說。

  廖掌櫃畢竟是個上了年紀的人,世事見得多了,雖然驚慌,頭腦也還比那莽漢清楚,道:「恐怕有點不對,你出去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那莽漢道:「好,我出去看。你膽子小,躲進床底去吧。」

  話猶未了,「乓」的一聲,房門已是被踢開了。闖進來的是慧可。

  慧可一拳打翻那個莽漢,手中的繩索飛出,卷著那個當真是正想躲進床底的廖掌櫃。廖掌櫃嚇得只能擘大喉嚨,卻叫也叫不出來。

  慧可是突然從藍玉京身邊跑開去抓這個廖掌櫃的,藍玉京莫名其妙,「這個人只不過是替那金老闆管帳的,即使要懲戒他,當場就可處置,何必要縛起他呢?難道還要將他帶走不成?」

  誰知慧可正是要將這掌櫃帶走,他一出來就連人帶繩交給了藍玉京。「小心點兒,別勒得太緊。別多問,把他帶了出去再說。」

  慧可走在前頭帶路,朝著河邊的一座小山跑去。藍玉京背著個人,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慧可仍是健步如飛,但走到半山,只見他已是大汗淋漓,頭頂升起熱騰騰的白氣。藍玉京經驗雖淺,也知道這是內力耗損過甚的跡象。

  「大師,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請慢一點吧。」藍玉京故意裝作氣喘吁吁的模樣說道。

  慧可淡然一笑,「小鬼頭,你可在我的面前打誑語了。你放慢腳步來遷就我,你當我不知道麼?快走,快走,時間無多了。」

  「時間無多了」,這是什麼意思?藍玉京不覺又多了一重擔憂了。

  走到山頂,正是天亮的時分。

  「大師,你、你沒事吧?」

  「別打岔,把這人弄醒,我有話問他。」

  藍玉京把那姓廖的掌櫃提起,在山澗一浸,冰涼的山水果然把他弄醒了。

  「你們捉我做什麼,我只不過是替金老闆記帳的,銀錢可不在我的手上。」廖掌櫃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冷得難受,說著話身子直打哆嗦。

  慧可冷冷說道:「老和尚不是向你化緣,只問你兩件事。若有半句不實,老和尚就給你念往生咒!」

  廖掌櫃顫聲道:「說,說,我知道的一定說。」

  慧可把那封信拿給他看,問道:「這是誰的筆跡?」

  「是,是霍蔔托的。」

  「據我所知,霍蔔托已經改名改姓,他現在叫什麼名字,人是在那兒?」

  「他,他……我,我……」廖掌櫃囁囁嚅嚅,似是想說又不敢說。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念往生咒?」

  廖掌櫃忙道:「我說,我說。他現在叫郭璞,在京城。」

  「是那一國的京城?說清楚點,是盛京還是金陵?」

  「是金陵。」

  「好,你果然沒有騙我。這就給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櫃打死了。

  不但廖掌櫃以為說了實話就可活命,藍玉京也是這樣想的,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不覺失聲叫道:「大師,你……」

  慧可喟然歎道:「這個人本來可以不殺的,我是無可奈何,只能為你破殺戒了。」

  藍玉京吃一驚道:「你是為我的緣故殺他?」

  慧可不作正面答覆,卻道:「今後恐怕你是要獨自應付他們了。我不能讓這個人洩漏你的秘密。」

  藍玉京也不知道什麼是他的「秘密」,但見慧可折下一根樹枝,在地上匆匆寫出了兩個名字:「霍卜托」、「郭璞」,看來他是恐怕藍玉京剛才聽不清楚那個人的遼東口音,是以索性寫出來給藍玉京看。

  「這個人的滿州名字叫霍蔔托,漢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記著。」慧可緩緩說道,已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了。

  藍玉京連忙問道:「這個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慧可說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這個人大概都可以告訴你。至於七星劍客……」

  藍玉京道:「大師,你歇歇再說。」

  慧可哥沒聽他的話,推開了他,繼續說道:「至於七星劍客,找著固然好,找不著也就算了。緊要的是他的兒子……」聲音越來越小,若不是藍玉京自小練功,聽覺異乎常人,幾乎就要聽不見了。

  「他的兒子」,這個「他」當然是指七星劍客,但為什麼突然扯到七星劍客的兒子呢?七星劍客的兒子是誰?從口氣聽來,似乎就是那個霍蔔托,但是不是這樣呢?

  藍玉京把耳朵附過去聽,慧可下面的話卻是:「唉,我比不上無極道長,我不能陪你……」聲音突然中斷了。

  無極道長當年是在受了那個蒙面人暗算之後,繼續賓士數百里,在過了兩天之後,到了盤龍山方始死亡的。藍玉京大吃一驚,趕忙抱著慧可搖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誰?你還沒有說出來呢!」

  他本來以為慧可只是受了輕傷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實早已是受了致命之傷,只是為了替自己盤問這個人,強力支持,才能活到現在。但現在,亦已是油盡燈枯了。藍玉京猛地省起,當他受那蒙面人突襲之時,曾經叫了一聲「原來是你!」顯然他已經知道了那個蒙面人是誰。現在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問,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卻是非知道不可!

  藍玉京練的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內功心法,時日雖淺,卻也有了相當造詣,當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靈樞穴一印,靈樞穴是奇經八脈匯合之點,受了真氣注入的刺激,只要未曾真個「死透」,縱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還陽。藍玉京跟師祖學過這個急救法門,但還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無把握。

  也不知是慧可的迴光返照,還是他的急救見效,慧可的眼睛又張開了。

  「暗算你的那個蒙面人是誰?快說給我聽!我現在打他不過,將來也可替你報仇!」藍玉京在他耳邊再說一遍。

  慧可說話了,聲音倒是比剛才還要響亮一些:「佛曰:不可說,不可說!」藍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這個時候你還在和我打什麼佛偈!」

  慧可頓了一頓,接著歎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我做過一些好事,也做過一些,嗯,即使不能說是壞事也該說是錯事。生死原是轉法輪,又何必在人間再留下解不開、理還亂的仇冤?」他神情肅穆,從自言自語變得更像是高僧說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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