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武當一劍 | 上頁 下頁


  何玉燕轉過了頭,不敢再看。只聽得耿京士朗聲說道:「大師兄,我本來不應和你動手的,但我可不能讓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沒父親,說什麼我也要見到我的孩子才能瞑目。大師兄,你既然一定要殺我,可莫怪我不讓你了!」

  戈振軍道:「誰要你讓,有本事你連我一起殺了!」

  雙劍相交,但聽得「當」的一聲,耿京士晃了兩晃,腳步都好像有點站立不穩的樣子。戈振軍喝道:「著!」長劍順勢橫披,截腰斬肋。他出劍如電,而且是趁著耿京士身形未穩之際痛下殺手的,只道這一劍最少可以斬斷耿京士的兩條肋骨。那知耿京士搖搖晃晃,看似站立不穩,但他接連轉了兩個圈圈,卻恰巧避開了戈振軍這淩厲的一擊。

  戈振軍哼了一聲,心裡想道:隔別一年,這小子的輕功似乎又進了一層。但饒你輕功再好,料也難以抵擋我的連環七十二招。

  果然只不過使到二十多招,耿京士的身形已是被他的劍勢籠罩,戈振軍又喝一聲:「著!」長劍掄圓,當作大刀一般從耿京士的頭頂上方直劈下來。這一招「直劈華山」,以劍作刀,剛猛無倫,正是戈振軍最得意的一招殺手,他自恃功力比對方勝過一籌,料想耿京士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抵禦了。那知就在他的劍勢剛剛引滿待發,距離耿京士的頭頂不到七寸,就要劈下來之際,耿京士的劍鋒一轉,輕輕巧巧劃了一個圓圈,竟然把他這一招極其剛猛的劍勢化解了。

  戈振軍吃了一驚,暗自想道:這一招劍法我好像從沒見過,他是從那裡學來的?要知戈振軍身為大師兄,耿京士初入師門那一兩年,還是由他替代師父傳授師弟劍法的。後來耿京士雖然得到師父親自傳授,但師兄弟也還是同時練習,而且當然也還是由師兄負起督導之責。所以戈振軍可以說得上是耿京士的半個師父。但如今耿京士竟然使出了一招他從未見過的劍法,他怎能不感驚奇?

  那知令他驚奇的還在後頭,耿京士一扭轉劣勢,劍法就跟著完全變了。只見他劍勢如環,東劃一個圈圈,西劃一個圈圈,大圈圈,小圈圈,圈裡套圈,戈振軍那麼淩厲的攻勢,被他的圈圈套著,竟然受了牽制,威力再也不能隨心所欲的發揮出來。而且耿京士劃的劍圈好像還有一股粘黏之勁,漸漸令他不知不覺的跟著耿京士的劍勢移動。

  何玉燕沒聽到金鐵交鳴之聲,不知不覺,張開眼睛看了。

  戈振軍思疑不定,喝道:「原來你在遼東改投別派,怪不得膽敢背叛師門了!」

  耿京士冷笑道:「枉你做掌門師兄!」

  戈振軍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在此時,只聽得何玉燕「咦」了一聲,接著說道:「大師兄,他使的是本門劍法!」

  戈振軍瞿然一省,失聲叫道:「這,這就是本門的太極劍法?」

  何玉燕道:「依我看來,好像是的。」

  原來武當派有兩套名聞江湖的劍法,一套是「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另一套就是「太極劍法」。江湖上常見的是連環奪命劍法,至於太極劍法,則甚至本門弟子(尤其是俗家弟子)也有許多未曾見過的。

  這裡面有個緣故,原來太極劍法乃是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豐晚年所創的,由於這套劍法博大精深,奧妙無窮,要想練成,除了內功方面,必須有相當深厚的基礎之外,還得弟子本身,有上佳的資質(領悟力強),故此武當弟子,都是先練「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有成之後,然後再由師父量才施教,傳以太極劍法的。「量才施教」,那就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學了。另一方面,因為張三豐是道士,由他傳下來的不成文規矩,太極劍法十九都是傳給道家弟子,極少傳給俗家弟子的。原因是張三豐恐防俗家弟子容易在江湖上惹事生非,所以選擇又更嚴格。不是完全不傳俗家弟子,而是除了道家弟子所必須具備的那兩個條件之外,俗家弟子還必須經過本門長老的暗中考察,確信他是人品好的,這才傳授。武當派這個不成文規矩,直到明末清初,方始逐漸改變。

  何玉燕的父親何其武是懂得太極劍法的,但他一來因為弟子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都未練得大成,不想給弟子躐等;二來也為了遵守本門規矩,要等待弟子在江湖行走數年後,考察他們的人品,的確是值得傳授之時,那才傳授。他為了害怕弟子見了這套劍法而心有旁騖,是以他在自己練太極劍法之時,總是在三更半夜,一個人在內院練的。

  不過,他雖然不讓弟子看他練劍,他自己的女兒卻是無法避免不讓她看見的。只能告誡女兒,不可妄求躐等。練武之道,是必須循序漸進的。是以,何玉燕也只是「識得」太極劍法,而並非「懂得」太極劍法。連「懂得」都談不上,更不要說會使用了。

  戈振軍一聽得耿京士使的果然是太極劍法,不由得面色大變,心裡想道:「師父平日好像是不大喜歡這個小子的,誰知暗中卻傳授了他太極劍法。哼,我是掌門弟子,一直以為師父的衣缽當然是要傳給我的,怎料得到,師父竟然是這樣偏心!」他妒火如焚,也顧不得是否打不過師弟了,立即又來一輪猛攻。

  耿京士突然使出太極劍法,戈振軍固然驚奇,何玉燕卻比他還更詫異。

  原來何玉燕和戈振軍一樣,在此之前,都是根本不知道耿京士會使太極劍法的。

  戈振軍只道師父偏心,暗中傳授師弟劍法。但假如真有此事,做父親的又怎能瞞得過女兒?

  戈振軍雖然拼命進攻,但還是給耿京士化解了他的攻勢。

  不過耿京士所受的壓力雖然大減,何玉燕的心頭卻是更加沉重了。

  「他是從那裡學來的太極劍法呢?為什麼對我也從不透露呢?」

  夫妻之間,本來是應該沒有秘密的,但如今給何玉燕發現的丈夫的秘密已經不止一樁了。

  霍卜托那封密函,他一直瞞著妻子。

  昨晚他偷偷出去,又是去會什麼樣人呢?他也不肯告訴妻子。

  如今又再加上這套太極劍法,令得何玉燕疑惑更深了。

  「唉,不知他還有多少秘密是瞞著我的。」

  不錯,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相信耿京士會是殺害她父親的兇手,但想到丈夫竟然瞞著她這許多事情,已經足夠她傷心,足夠她氣憤了。

  忽地她感到腹中絞痛,不知是否受到刺激所致,本來是還未足月的,胎氣已突然動了。絞痛一陣比一陣厲害,她即使全無經驗,也知道這是臨產前的「陣痛」了。

  耿京士每退一步,就化解了師兄的一分攻勢,此時,他已是轉守為攻。戈振軍一招「舉火燎天」,恰好被他斜斜劃出的劍圈套住。耿京士喝道:「師兄,你再不鬆手,可休怪我不留情了!」他只要再劃半道弧形,就可以把戈振軍的手臂斬斷!

  就在此時,他聽見了何玉燕忍耐不住的呻吟!

  耿京士吃了一驚道:「燕妹,你怎麼啦?」

  何玉燕呻吟道:「我求求你們,不要打了。我,我要死了,快來幫我!」

  呻吟聲突然中斷,接著卻是「嗚哇」的一聲──初生嬰兒的離開母體的哭喊。

  不是死,是生,他們的孩子誕生了。

  耿京士又喜又驚,不顧一切,飛奔到妻子跟前。他揮劍割斷臍帶,抱起嬰兒。「啊,是個男的!」他大喜叫道。

  正當他驚喜交集的時候,忽地感到一片冰冷,刺骨透心的冰冷。原來是戈振軍的青鋼劍從他的背後刺來,已經刺入了他的心臟。

  戈振軍的聲音比他的劍鋒還更冰冷,「師妹,你別怪我殺他,他不配做這孩子的父親!」

  何玉燕呆若木雞,她好像沒有聽見戈振軍說的話,甚至連思想也凍結了。這剎那間,她的腦海好像突然變成一片空白。

  這一劍來得好快,耿京士也好像還未知道是發生了甚麼事情,只是臉上現出一片茫然的神氣,身軀晃了兩晃,就慢慢倒下去了。他的手還是緊緊抱著嬰兒。

  嬰兒觸著地面,屁股給沙石擦傷,「哇」的一聲又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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