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武當一劍 | 上頁 下頁


  另一方面,因為張三丰是道士,由他傳下來的不成文規矩,太極劍法十九都是傳給道家弟子,極少傳給俗家弟子的。原因是張三丰恐防俗家弟子容易在江湖上惹事生非,所以選擇又更嚴格。不是完全不傳俗家弟子,而是除了道家弟子所必須具備的那兩個條件之外,俗家弟子還必須經過本門長老的暗中考察,確信他是人品好的,這才傳授。武當派這個不成文規矩,直到明末清初,方始逐漸改變。

  何玉燕的父親何其武是懂得太極劍法的,但他一來因為弟子的「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都未練得大成,不想給弟子躐等;二來也為了遵守本門規矩,要等待弟子在江湖行走數年後,考察他們的人品,的確是值得傳授之時,那才傳授。他為了害怕弟子見了這套劍法而心有旁騖,是以他在自己練太極劍法之時,總是在三更半夜,一個人在內院練的。

  不過,他雖然不讓弟子看他練劍,他自己的女兒卻是無法避免不讓她看見的。只能告誡女兒,不可妄求躐等。練武之道,是必須循序漸進的。是以,何玉燕也只是「識得」太極劍法,而並非「懂得」太極劍法。連「懂得」都談不上,更不要說會使用了。

  戈振軍一聽得耿京士使的果然是太極劍法,不由得面色大變,心裏想道:「師父平日好像是不大喜歡這個小子的,誰知暗中卻傳授了他太極劍法。哼,我是掌門弟子,一直以為師父的衣缽當然是要傳給我的,怎料得到,師父竟然是這樣偏心!」他妒火如焚,也顧不得是否打不過師弟了,立即又來一輪猛攻。

  耿京士突然使出太極劍法,戈振軍固然驚奇,何玉燕卻比他還更詫異。

  原來何玉燕和戈振軍一樣,在此之前,都是根本不知道耿京士會使太極劍法的。

  戈振軍只道師父偏心,暗中傳授師弟劍法。但假如真有此事,做父親的又怎能瞞得過女兒?

  戈振軍雖然拼命進攻,但還是給耿京士化解了他的攻勢。

  不過耿京士所受的壓力雖然大減,何玉燕的心頭卻是更加沉重了。

  「他是從那裏學來的太極劍法呢?為什麼對我也從不透露呢?」

  夫妻之間,本來是應該沒有秘密的,但如今給何玉燕發現的丈夫的秘密已經不止一樁了。

  霍卜托那封密函,他一直瞞著妻子。

  昨晚他偷偷出去,又是去會什麼樣人呢?他也不肯告訴妻子。

  如今又再加上這套太極劍法,令得何玉燕疑惑更深了。

  「唉,不知他還有多少秘密是瞞著我的。」

  不錯,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相信耿京士會是殺害她父親的兇手,但想到丈夫竟然瞞著她這許多事情,已經足夠她傷心,足夠她氣憤了。

  忽地她感到腹中絞痛,不知是否受到刺激所致,本來是還未足月的,胎氣已突然動了。絞痛一陣比一陣厲害,她即使全無經驗,也知道這是臨產前的「陣痛」了。

  耿京士每退一步,就化解了師兄的一分攻勢,此時,他已是轉守為攻。戈振軍一招「舉火燎天」,恰好被他斜斜劃出的劍圈套住。耿京士喝道:「師兄,你再不鬆手,可休怪我不留情了!」他只要再劃半道弧形,就可以把戈振軍的手臂斬斷!

  就在此時,他聽見了何玉燕忍耐不住的呻吟!

  耿京士吃了一驚道:「燕妹,你怎麼啦?」

  何玉燕呻吟道:「我求求你們,不要打了。我,我要死了,快來幫我!」

  呻吟聲突然中斷,接著卻是「嗚哇」的一聲——初生嬰兒的離開母體的哭喊。

  不是死,是生,他們的孩子誕生了。

  耿京士又喜又驚,不顧一切,飛奔到妻子跟前。他揮劍割斷臍帶,抱起嬰兒。「啊,是個男的!」他大喜叫道。

  正當他驚喜交集的時候,忽地感到一片冰冷,刺骨透心的冰冷。原來是戈振軍的青鋼劍從他的背後刺來,已經刺入了他的心臟。

  戈振軍的聲音比他的劍鋒還更冰冷,「師妹,你別怪我殺他,他不配做這孩子的父親!」

  何玉燕呆若木雞,她好像沒有聽見戈振軍說的話,甚至連思想也凍結了。這剎那間,她的腦海好像突然變成一片空白。

  這一劍來得好快,耿京士也好像還未知道是發生了甚麼事情,只是臉上現出一片茫然的神氣,身軀晃了兩晃,就慢慢倒下去了。他的手還是緊緊抱著嬰兒。

  嬰兒觸著地面,屁股給沙石擦傷,「哇」的一聲又哭起來。

  戈振軍彎腰劈開耿京士的雙手,抱起嬰兒,冷冷說道:「我已經讓你見到了你的孩子,你也應該可以瞑目了。這是你自己說過的。」

  何玉燕好像從惡夢之中給嬰兒的啼哭驚醒過來,叫道:「給我,給我!」

  戈振軍勉強笑道:「燕妹,你瞧,這嬰兒很像你呢。」

  何玉燕接過嬰兒,她的眼中沒有掉下眼淚,語聲卻是比哭還更令人難受:「好苦命的孩子,生來就沒爹、沒娘——」

  戈振軍忙道:「師妹,你別胡思亂想……」

  何玉燕在嬰兒的小臉上親了一親,說道:「師哥,我對不住你。我求你一件事情,你肯答應我麼?」

  戈振軍道:「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何玉燕道:「我知道你會替爹爹報仇的,所以我不是求你代報父仇。不過,這件事情,卻比報仇更難的。」

  戈振軍道:「你說吧。不管怎樣為難,我都會盡我的力替你辦到。」

  何玉燕道:「好,得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求你照料這個孩子,直到他長大成人……」

  戈振軍道:「師妹,我會幫你照料這個孩子的。咱們本來就是、就是……倘若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肯答應讓我做這孩子的父親!」

  何玉燕苦笑道:「不錯,我不能做你妻子,只能求你做這孩子的父親了!」表面聽來,他們說的好像差不多,意思其實卻並不一樣……

  何玉燕繼續說道:「你可以不必讓這孩子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給這孩子起個名字,嗯,就讓他的名字叫玉京吧。」

  「玉京」這不是從耿京士和何玉燕名字中各取一個字合成的嗎?用不著何玉燕畫蛇添足,戈振軍一聽就懂得她這命名的含義了。儘管她可以不讓孩子知道父親是誰,但孩子的名字就含有紀念父母的意思在內。想深一層,這個名字不也是正包含了一份她對耿京士的情感?她並沒有把他當作殺父仇人,她還是承認他是她的丈夫。戈振軍不覺有點酸溜溜的感覺,當然他也懂得師妹說的「不介意」是什麼意思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