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武當一劍 | 上頁 下頁


  戈振軍彎腰劈開耿京士的雙手,抱起嬰兒,冷冷說道:「我已經讓你見到了你的孩子,你也應該可以瞑目了。這是你自己說過的。」

  何玉燕好像從惡夢之中給嬰兒的啼哭驚醒過來,叫道:「給我,給我!」

  戈振軍勉強笑道:「燕妹,你瞧,這嬰兒很像你呢。」

  何玉燕接過嬰兒,她的眼中沒有掉下眼淚,語聲卻是比哭還更令人難受:「好苦命的孩子,生來就沒爹、沒娘──」

  戈振軍忙道:「師妹,你別胡思亂想……」

  何玉燕在嬰兒的小臉上親了一親,說道:「師哥,我對不住你。我求你一件事情,你肯答應我麼?」

  戈振軍道:「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何玉燕道:「我知道你會替爹爹報仇的,所以我不是求你代報父仇。不過,這件事情,卻比報仇更難的。」

  戈振軍道:「你說吧。不管怎樣為難,我都會盡我的力替你辦到。」

  何玉燕道:「好,得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求你照料這個孩子,直到他長大成人……」

  戈振軍道:「師妹,我會幫你照料這個孩子的。咱們本來就是、就是……倘若你不介意的話,我希望你肯答應讓我做這孩子的父親!」

  何玉燕苦笑道:「不錯,我不能做你妻子,只能求你做這孩子的父親了!」表面聽來,他們說的好像差不多,意思其實卻並不一樣……

  何玉燕繼續說道:「你可以不必讓這孩子知道他的父親是誰,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給這孩子起個名字,嗯,就讓他的名字叫玉京吧。」

  「玉京」這不是從耿京士和何玉燕名字中各取一個字合成的嗎?用不著何玉燕畫蛇添足,戈振軍一聽就懂得她這命名的含義了。儘管她可以不讓孩子知道父親是誰,但孩子的名字就含有紀念父母的意思在內。想深一層,這個名字不也是正包含了一份她對耿京士的情感?她並沒有把他當作殺父仇人,她還是承認他是她的丈夫。戈振軍不覺有點酸溜溜的感覺,當然他也懂得師妹說的「不介意」是什麼意思了。

  戈振軍的心情十分複雜,但在目前的情況之下,他還能去責備她麼?他唯有勉強笑道:「這名字很好。不過要是你能自己教導他,那就更好。」

  何玉燕的聲音越來越低,說道:「唉,活著實在太苦,請恕我把麻煩推給你。唉!師哥,我欠你的實在太多,臨死還要,還要──」

  戈振軍叫道:「師妹,你,你要活下去!」但已經遲了,何玉燕的話還沒說完,就倒在他的懷中,死了!在閉上眼睛那一剎那,她放開孩子,她最後一眼,就是看見戈振軍接過她的孩子!

  天地萬物,都好像靜止了!

  地上有何亮的屍體,有耿京士的屍體,現在又加上了何玉燕的屍體。

  唯一的聲音,就只是孩子的哭聲了。

  戈振軍抱著孩子,眉頭打結!唉,要養大孩子,豈只「麻煩」這樣簡單。

  孩子在哭,在抓他的臉。戈振軍也在仔細看孩子的臉。

  初生的孩子,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像父親多些,還是像母親多些。

  啊,這是耿京士的孩子,但也是何玉燕的孩子!

  也不知是愛屋及烏還是孩子本身就很可愛,他不知不覺竟然好像當真是自己做了父親一樣,對這孩子有了一份情感。「別哭,別哭,乖,乖!」他輕輕撫拍嬰孩,逗他,哄他。

  但孩子還是在哭。

  他有許多事情要做,但目前最緊要的事情,卻是如何安置這個孩子,他不知道初生的孩子會不會有「餓」的感覺,但無論如何,總得喂他一點東西吧?這個孩子也不能讓他赤身露體的在林間抵受風寒啊!

  旅人是必定貯備有食水的,戈振軍在何玉燕身旁找到了她攜帶的水囊,還有半囊食水,他倒了一點食水給嬰兒喝下,苦笑說道:「你喝不到母親的奶汁,只能把水當作奶汁了。」嬰兒果然停止了哭聲。

  但水總是不能替代奶汁的。這未足月的嬰兒瘦小得可憐,戈振軍縱然沒有育嬰的經驗,也知要養大這未足月的嬰兒,非得奶汁不行。即使不是母乳,也一定要是人奶。

  雨已止了,但天色也近黃昏了。山坳那邊有縷縷炊煙升起。

  他驀地省起:「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奶媽,我怎的想不到呢?」

  正是那家人家,住著一對年輕夫婦。丈夫名叫藍靠山,是個獵戶,妻子也是個能幹粗活,十分健壯的少婦。就是這位藍大嫂,數日前剛剛產下一個女兒。戈振軍和這對夫婦很熟,而且有一次幫藍靠山打死一隻吊睛白額虎。當時藍靠山的獵叉雖然已經插在老虎身上,但老虎皮粗肉厚,受了傷更是凶性大發,要不是得到戈振軍及時趕來幫他,他已是難逃虎口。

  戈振軍心裡想道:「藍大嫂身體健壯,奶汁分給兩個嬰孩,料想也可以喂飽他們。藍大哥是個可靠的老實人,即使撇開我對他的恩惠不談,我和他是從小就相識的朋友,他也一定會替我保守秘密的。」

  主意打定,他在耿京士的包袱裡隨手拿起一件衣裳,包裹嬰兒,急急忙趕去找藍靠山。

  事情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藍家夫婦一口應承。戈振軍教他們編造一個故事,說是山邊拾獲的棄嬰。這個一向不說謊話的老實人也破例答應了他。他們說好,待孩子六、七歲的時候,戈振軍就來領他回去。

  來回不到十裡路程,戈振軍從藍家回到原來的地方,天還未黑,一切都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只不過有點小小不同。他離開的時候,何玉燕和耿京士的屍體是分在兩處的,雖然距離並不遠。但現在他們的屍體已是差不多靠近在一起了,何玉燕的一隻手,已經抓住了耿京士向前方伸出來的那只手。

  是當時他們還未「死透」呢?還是有人移動他們的屍體呢?地上沒有陌生人的足印,戈振軍也不相信有人會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他皺了皺眉,把兩個死人的手分開。然後,用剛從藍家借來的一把鐵鏟挖坑。

  他挖好一個坑,把師妹的屍體搬過來,禁不住淚咽心酸,說道:「師妹,你放心去吧。我會把你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唉,你那天和我道別,我不能給你送行。想不到今天才是永別。」

  天色已晚,本來讓他們夫妻合葬那是最省事的。但戈振軍想起師妹和耿京士手拉著手的情景卻是忍不住心中妒意,暗自想道:「他騙得你生前和他同衾,我卻決不能讓你在死後還與他同穴。」

  他掩埋了師妹,把土填平,立石作為標誌。跟著挖第二個坑,挖到一半,忽聽得急促的腳步聲。

  戈振軍抬頭一看,只見來的是個長須道士。戈振軍吃了一驚,連忙拋開鐵鏟,站起來躬腰說道:「無極師伯,請恕失迎!」

  原來這位無極道長乃是武當三老之首,在武當派的地位是僅次於掌門人無相的。

  無極道長好像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抹了額上的汗珠,呼呼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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