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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那農夫瞿然一省,說道:「對,對,你是有急事的。我這嘮叼的脾氣總改不了。好,長話短說,孟頭領雖然不要衛士,但那幾位弟兄,自動做他的衛士。你半夜敲門,要是有人問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你說是我包老漢告訴你就行。否則碰上其中一兩位脾氣暴躁的弟兄,恐怕多少會給你一點麻煩。」

  楊炎連忙截斷他的話:「知道了,多謝你啦。」

  離開農家,果然不過半支香時刻,便走過那個山坳,明亮的月光下,看得見那棟房屋了。

  楊炎心頭怦怦的跳,暗自想道:「現在未到三更,不如等待三更過後,我再去行刺。只是孟元超據說是快刀天下第一,暗中行刺,恐怕也未必容易得手。但要是用詭計的話,這個,這個,嗯,豈非比暗中行刺更加不是好漢所為。」

  心念未已,忽聽得有人喝道:「那條線上的朋友?」

  一聽聲音好熟,定睛看時,卻原來正是邵鶴年。

  好在邵鶴年不認識他。

  楊炎捏著嗓子說道:「我有事情要見孟大俠,這個地方是包老漢告訴我的。」

  邵鶴年道:「什麼事情?」

  楊炎把剛才對那農夫所說的話再說一遍。

  邵鶴年「哦」了一聲,似乎覺得有點奇怪似的。

  楊炎說道:「不是我不敢相信你,只因這件事情,我那朋友交代,必須當面和孟大俠說的。」

  邵鶴年道:「我並不是要你告訴我,不過我只想問你一件事,要是你不願意說,那也不必勉強。」

  楊炎說道:「請問。」

  邵鶴年道:「你那姓范的朋友多大年紀?」

  楊炎這個「姓范」的朋友,倒也並非完全捏造的。他是想到了範魁,方始決定要他這個「朋友」姓范的。

  他知道邵鶴年一定認識範魁,心想。就讓他知道是範魁好了。好在他只問年齡,我用不著另外編造謊言。保定的事情,料想也不會這樣快就傳到這裡的。」當下說道:「我沒問過他的年齡,大概是三十歲不到吧。」

  邵鶴年點了點頭,說道:「好,那你跟我來吧。」

  暗中行刺的計畫是不能實行了,楊炎一面跟著他走,一面飛快的動著念頭。用什麼法才能夠殺孟元超,必須馬上決定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冷冰兒的影子就似跟在他身邊似的。

  他心裡歎了口氣,暗自想道:「孟元超是她最尊敬的人,我殺了他,冷姐姐是決不會原諒我的。但我不殺他,又如何能夠洗脫我所蒙受的恥辱?」

  愛恨交織,不知何去何從?他咬了咬牙,想道:「與其在有生之日,都要忍受痛苦的折磨,不如戰死在孟元超手上!我要數說孟元超的罪狀,光明正大的與他決一死生!」

  但轉念又想:「這個辦法,我雖然可以充當好漢,但決戰結果,多半只是我死在他的刀下,他不會在我的劍下身亡。殺不了仇人,反被仇人所殺,我又豈能心甘?而且我是答應了爹爹取孟元超首級的,這件事辦不到,我死了不打緊,爹爹他日死了也不能瞑目!」

  人天交戰,他性格中壞的一面終於冒了出來,想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孟元超要騙我做他的兒子,我就假裝尚未知道自己的身世,與他父子相識,冷不防的刺殺他!

  「不過邵鶴年是已經有點知道我業已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這條計策恐怕未必行得通。」

  「但好在邵鶴年現在尚未識破我本來面目,待會兒我要求單獨見孟元超,那就比較容易下手了。冷姐姐說過,孟元超對我的愛護比愛護他的親生兒子孟華更甚,這話雖然不知道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但孟元超由於心中有愧,愧對我死去的母親,或許有六七分是真也說不定。若然如此,縱然他亦已有了懷疑,懷疑我已經知道身世之隱,只要我在他面前表示我有侮改之意,他也就很有可能仍然把我當作兒子。」

  「我殺了他,那時我再自刎,這樣我就對得住爹爹、對得住冷姐姐,也可以洗雪我認賊作父的恥辱了。對,就這麼辦!」

  但這麼辦真的就是「對」麼?

  「冷姐姐若然知道我用這種手段,我在她的心目中豈不變成了卑鄙小人,縱然一個人也不知道,我自己是知道的。做了卑鄙小人方始自殺,自殺了靈魂也要蒙羞!」

  短短一段路程,他已不知轉了多少次念頭。不知不覺到了孟家門前了。

  大門早已打開。有個人出來迎接,看見邵鶴年和一個陌生少年同來,那人似乎怔了一怔,說道:「邵大哥,我們正等著你呢,這位是──」

  邵鶴年道:「他也是來求見孟大俠的。」

  那人道:「哦,又一個──」說至此處,似乎怕洩露什麼秘密,忽地停止。

  楊炎從他們的談話中這才知道,原來邵鶴年不是和孟元超同住的。似乎是因為孟元超臨時有事,才請他來。

  那人帶領楊炎進入一間廂房,說道:「我姓封,你貴姓?」楊炎說道:「我姓雲。」他雖然未滿周歲,母親便即身亡,對母親可說是毫無印象,但自從知道母親是人們尊敬的女俠之後,就以母親為榮。故而在他要捏造一個姓名的時候,不假思索,就跟母姓。

  那姓封的說道:「雲兄弟,你來得不巧,孟大俠今晚有事,你恐怕明天才能見著他了。」

  楊炎說道:「聽說孟大俠的習慣是很晚才睡覺的。」

  姓封的道:「不錯,但卻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能有空。如今已是將近三更時分了,你不如先睡一覺。」

  楊炎說道:「我不困,我可以在這裡等他。」

  姓封的道:「也好,你夠精神就等吧。邵頭領,你──」

  邵鶴年道:「我進去看看,看看孟大俠那件事辦得如何,你替我在這裡陪客。」說罷就走。

  楊炎和那姓封的漢子說了幾句客套話,忽地隱隱聽得邵鶴年在外間和人說話的聲音。

  楊炎打了一個呵欠,裝作精神疲倦,閉目養神。

  邵鶴年是在隔道兩間房子的小庭院和一個人低聲說話的。楊炎是第一流的內功造詣,聽覺敏銳,遠勝常人。他隱約聽得見,那姓封的漢子則聽不見了。

  只聽得邵鶴年問道:「那小夥子在那裡?」

  那人說道:「用不著你去見他了。」

  邵鶴年似乎吃了一驚的模樣,問道:「孟大俠已經接見他了?」

  大概他們是邊說邊走,楊炎凝神細聽,下面的話,可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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