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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原來是雲中雙煞到了。老大馬犇還不怎樣,不過衣裳沾滿污泥而已。老二田耕可真是一副「怪模樣」了。他給楊炎打了八記耳光,臉上青腫未消,門牙又給打落兩齒,說話變成「漏風」,嘶嘶聲響,極為刺耳。

  有人笑道:「田老二,你因何氣成這樣,我不問焉能知道?」又一個人竟似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說道:「這倒奇了,你們雲中雙煞的威名誰不知道,那一個膽大包天的小子敢給你們受氣?」

  彭大遒說道:「大家別鬧,待我問個清楚。田老二,聽說你昨天在武威給人偷了錢包,是不是因為此事生氣?」他的消息最為靈通,雲中雙煞昨日在武威大鬧酒樓之事,早已有人傳到他的耳朵。

  田耕哇哇大叫:「那小子不但偷了我們的錢包,還偷了我們的坐騎!」

  那個存心氣他的人說道:「哦,原來你們是步行來的,怪不得現在才到。不過,田老二,你越說我可越糊塗了。錢包給人偷去還不足為奇,但你們騎著馬走,卻怎能給人偷去?」另一個人道:「這個『偷』字恐怕也要改為『搶』字吧?田老二,說老實話,你是不是給那小子打了一頓?」

  田耕老羞成怒,喝道:「好呀,老子吃了虧,你們倒開心了!」

  彭大遒連忙勸架:「大家自己人,莫傷了和氣。田老二,我們都是想幫你的忙的。這位朋友多問幾句,無非也是想弄清楚而已,你別誤會。」那個人也覺得開玩笑開得有點過份,向田耕陪個禮道:「田老二,你吃了虧,我們心裡也難受的。不過要是不問清楚那個小子是何方神聖,我們又怎能幫你的忙?」

  田耕羞得滿面通紅。馬犇說道:「慚愧得很,這小子的武功來歷,我們一點也看不出來。不過,這小子搶了老二的坐騎的,料想他早已到了此地了。我正想請問各位,不知有誰可曾見過這個小子?這小子大約是十八九歲年紀,膚色比一般人黑些,不過長得倒很秀氣,鵝蛋形的臉孔,有一對大眼睛。」

  那些人聽得令雲中雙煞吃了大虧的人,竟然是個二十歲都還未到的「小子」,不禁相顧駭然!

  楊炎剛才進入客店之時,那些人是已經聚在大堂閒談的。楊炎只道田耕一說出他的模樣,一定有人搶著回答了。不料竟是沒有作聲。原來那些人剛才談得興高采烈,而他的服飾又像是個在客店裡打掃的小廝,是以誰也沒有留意他。

  楊炎松了口氣,心想:「幸虧我向掌櫃求宿的時候,沒人在旁。」那知心念未已,便聽得勞福庇說道:「唔,你說的這個小子,我倒好像見過。」原來他在弱水划船之時從楊炎船邊經過,對楊炎稍為有點印象,楊炎剛才進來,他因為曾在河上見過楊炎,不知不覺也看了他一眼。只是當時並沒放在心上而已。

  馬犇大喜道:「你在那裡見過這個小子?」勞福庇道:「我們渡過弱水之時,碰見一個少年,模樣倒有點像是……」

  他本來準備說出「疑犯」就在這客店之內的,剛說到一半,彭大遒忽地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道:「勞兄,你說的那個少年我認識的,他絕對不是偷了田老二錢包那個小子!」楊炎聽了不覺一怔:「怎的他會認識我?他又憑什麼斷定我不是那個『小子』?」

  只聽得彭大遒繼續說道:「那少年姓甚名誰我倒忘記了,不過我記得去年在義烏給黑石莊的雷莊主祝壽之時是曾見過他的。他替雷莊主做知客,料想是雷莊主的門人弟子。」

  有人問道:「彭大哥,你說的這位雷莊主可是浙西的武林前輩雷霆?」彭大遒道:「不錯。義烏雖是浙西的一個小縣份,這位雷莊主可是名頭不小,去年他五十大壽,賀客少說也有一千多人。幫他做接待客人的知客沒有一百恐怕也有八十,這些知客我認識的很少,不過他們倒是許多人認識我,我一到黑石莊,就不斷的有人走來遞茶遞煙,對我殷勤招待。我也記不得那麼多名字。」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以他的身份,交遊這麼廣闊,能夠令他記得牢牢的當然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而不會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腳色」。

  彭大遒繼續說道:「我就是因為記不起他的名字,所以在河上碰見他的時候,雖然覺得此人似曾相識,卻是不好意思和他招呼。」

  田耕說道:「這種未入流的小腳色也值不得彭大哥多耗精神和他結交。既然不是那個小子,咱們也就不必再談他了。」

  勞福庇本來想說出那個少年就在這客店中的,此時已經知道這個少年並非「疑犯」,只是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一個未入流的腳色」誰也不會有興趣的,他當然不會再說下去了。

  楊炎暗中偷聽卻是詫異無比,心想:「我從未到過義烏,更不認識什麼黑石莊莊主。奇怪,為什麼彭大遒給我遮瞞?我可不相信他真的曾在義烏碰上一個形貌和我那麼相似的人。」

  雲中雙煞中的老大馬犇為人精細,心裡可有點起疑:「以彭老大的身份,勞福庇看錯了人,他只須簡簡單單說兩個字『不是』就行了。何必多費唇舌替一個未入流的小腳色解釋?」

  彭大遒笑道:「你們不必擔心沒有錢花,失了多少銀子,我賠給你們。房間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了,你們先去歇歇吧。」

  在普通情形,雲中雙煞是不該把所失的銀子如實報出來的,但馬犇卻道:「銀子倒沒很多,不過有幾十顆金豆給那小賊偷去。要是追不回來,那可太便宜他了。」

  彭大遒笑道:「小意思,這點金子我還賠得起。」田耕說道:「我可怎好意思要你的金子,而且太過便宜那個小賊了。」

  彭大遒道:「朋友有通財之義,這幾十兩金子你們暫且拿去用。不會便宜那小賊的,包在我的身上,給你追回來就是。」他把一迭金葉塞到田耕手中,少說也有二三十兩,田耕不作聲了。

  那個掌櫃坐在櫃檯裡面打算盤,豎起耳朵來聽,越聽越是吃驚。心裡想道:「那個『小財神』的金豆莫非是偷來的?」

  馬犇忽地走近櫃檯,伸手進去,一把將他揪著喝道:「那個小賊你有沒有見過,快說實話!」掌櫃顫聲叫道:「我、我沒見過!」馬犇喝道:「你沒見過,為何臉有驚惶之色?是不是你接了他的贓物,將他藏起來了?」

  這掌櫃也算老奸巨猾,連忙叫起撞天屈來,道:「我是正當商人,怎會偷接賊贓?只因我們這個地方,太平久了,像你老說的那個小賊如此倡狂,我們許多年都未聽過,是以難免有點吃驚。」要知他業已橫財到手,只怕說了出來,那三顆金豆就要給失主當作賊贓追回去。得而復失事情還小,更怕甚至因此惹上官非。

  彭大遒上前去將馬犇拉開,笑道:「馬大哥,你錯怪好人了。這掌櫃我知道他的為人,他為人最是謹慎,稍為有點可疑的人他也不敢留客的,再說,那小賊本領不弱,自必也是江湖上的行家,他偷了你們的金子還不遠走高飛?這間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的客店,這兩天又正有各方朋友前來,你想他會這樣傻跑到這裡來自投羅網?」

  彭大遒出頭說情,馬犇自是不便再向那個掌櫃追究,不過他心中的疑團可未消除,說道:「彭大哥,不是我心疼那點金子,只因那小賊太過氣人,我非抓著他不可。一時心急,口不擇言,得罪了你的朋友,彭大哥,你莫見怪。」他這「朋友」二字可是語帶雙關,可以解釋為指那個掌櫃,也可當作是指那個「小賊」。別的人聽不懂,彭大遒則是當然聽得懂的。

  彭大遒哈哈一笑,說道:「馬老大,你放心。我答應替你們查究此事,就一定會做得到。你們先歇息一會,今晚請到我的房間,我有話和你們說。」

  馬犇七竅玲瓏,一點即透,說道:「好,那麼待會兒我再向彭大哥領教。」

  彭大遒道:「明天說不定會有事情發生,大家早點睡吧。」雲中雙煞首先離去,沒多久,其他的人也各自回房間了。

  楊炎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越想越是覺得古怪。彭大遒分明是在暗中「庇護」他,為什麼呢?想來想去想不通,只好不去想它。專心一志的聽隔著院子的對面那間房間的談話。約莫二更時分,他聽見李務實和陸敢當說話了。不過好像是咬著耳朵說話,他的聽覺雖然敏銳,也聽得不大清楚。

  庭院中有兩個高逾人頭的大水缸,這兩個大水缸正是放在李陸那間客房的後窗,楊炎悄悄出去,躲在水缸後面偷聽。

  只聽得陸敢當說道:「師叔,他們說的那個小賊我也留意到了。我知道他住在這間客店。但有一點我弄不明白的是,不知彭大遒是認錯了人,還是故意說謊?」

  李務實道:「彭大遒說了什麼謊話?」

  陸敢當道:「他在外面向掌櫃求宿之時,我聽他的口音一點不像江南口音。假如此人當真是黑石莊莊主雷霆的門人弟子,他的口音就不該帶有回疆的漢人口音。」

  楊炎暗暗吃驚,這才知道他們剛才雖然是躲在房間之中,卻也早已留意自己的。「我只道陸敢當是個草包,卻原來頗為精明。好在他只是懷疑我的口音,還未認出是我。」他想。心念未已,只聽得李務實說道:「別人的閒事,你又何必多管?」

  陸敢當道:「只怕不是別人的閒事,而正是咱們要管的事!師叔,我懷疑這小子就是楊炎!」李務實道:「我看不大像。」陸敢當急道:「他現在已經長大成人,相貌當然不會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但依我看來,他也依稀有點小時候的影子。而且口音也對,我看一定是他!」

  李務實道:「不管是不是他,我都不許你魯莽從事!」其實他亦是早已看出是楊炎了,只是怕師侄把事情弄糟,才不敢說。

  陸敢當道:「咱們不正是為了要抓這個小子,才跑來張掖的嗎,你我要我怎樣謹慎從事?」

  李務實道:「我倒要先間問你,你意欲如何,馬上沖進他的房間去抓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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