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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楊炎跟在他們後面,故意放慢腳步,遲半個時辰進城。好在雲來客店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他隨便向人打聽,就找到了。

  楊炎進去投宿,掌櫃的陪笑說道:「客官,你來得不巧,小店剛剛客滿。」

  楊炎說道:「一間空房都沒有嗎?」掌櫃說道:「空房倒是還有一間,但卻是早已給人定下的。」這話說了等於不說。

  楊炎說道:「我但求一個宿處,什麼地方都可以。甚至柴房也無所謂。」掌櫃有點不耐煩了,雙手一攤,說道:「若然客官只求一個宿處,城中可以投宿的地方多著呢,縱然大小客店都滿,民居也可借宿的。小店的柴房堆滿柴草,客官你不嫌棄,我們也沒功夫騰出來。」

  楊炎忽地抓著他的手一搖,說道:「我就是喜歡你這家客店,你再仔細想想,說不定還有空房,你忘記了?」掌櫃感覺掌心有物,以袖遮掩,偷偷一看,只見金光燦爛,竟是三顆金豆。他是張掖最大一間客店的掌櫃,金子的成色,一看就知。他看出確是十足成色的真金,不禁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富商巨賈我也見過不少,出手這樣豪闊的客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收起金豆,說道:「多虧客官提醒,我想起來了,不過──」楊炎說道:「還不過什麼,只要有房間就行!」

  掌櫃的道:「客官,你真的不拘論是什麼房間?」

  楊炎說道:「別囉唆了,帶我進去吧。」

  掌櫃也似乎「礙難啟齒」,於是馬上帶他進去。

  那間房間房門虛掩,一到門口,就聞得一股香味。香味頗怪,中人如醉,吸了一點,竟有懶洋洋的感覺。

  學過武功的人,聞到古怪的香味本能就會提防。楊炎默運玄功,眉頭一皺,問那掌櫃:「什麼香這樣難聞。」

  掌櫃怔了一怔,似乎有點詫異,說道:「這是福壽膏,客官,你沒吸過?」

  楊炎問道:「福壽膏是什麼?」

  掌櫃說道:「福壽膏就是鴉片。」心裡頗為奇怪:一個有錢的大少爺,怎的連鴉片煙都不知道。

  楊炎啞然大笑,心想:「原來是鴉片煙,我還以為是江湖上下三濫用的迷魂香呢。不過房間裡既然有抽鴉片煙的客人,這個客人自必是有錢的『大爺』了,他又怎肯把房間讓給我?」

  心念未已,只聽得掌櫃已在輕輕拍了一下房門,低聲喚道:「娘子,起床。有客人來了!」房門本來是虛掩的,用不著裡面的人開門,他們便走進去。

  只見一個肥胖的婦人,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對著煙燈,呼呼虜虜韻抽鴉片煙正在抽得起勁。

  楊炎吃了一驚,那婦人也嚇了一跳,連忙坐起身來,把手中的煙槍指著掌櫃,「呸」的啐了一口,罵道:「你作死啦,為什麼把客人帶到老娘的房間來?」

  掌櫃說道:「這位相公給了我三顆金豆,你就讓他借宿一宵吧。」

  婦人盯著楊炎,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嗔道:「什麼話?三顆金豆,你就把老娘給賣了?」心想:「這小子倒還長得俊,不過做我的兒子可還嫌小!」

  掌櫃的笑道:「你跟我在帳房睡一晚吧。委屈點兒,明兒我給你賣二兩上好的福壽膏。」

  婦人說道:「把金豆給我,我自己會買。」將他手中的三顆金豆全搶過去。

  掌櫃歎口氣道:「你抽少點兒行不行?」心想:「要不是你上了煙癮,我也用不著貪人家的金子把臥房也讓給人家了。金子雖好,傳出去總是笑話。」

  婦人說道:「客官,你抽福壽膏的吧?」

  楊炎說道:「我不抽煙。」

  婦人笑道:「這就好了。老實說,臥房我可以讓給你,這杆煙槍我可捨不得借給你。」她眉開眼笑的指揮丈夫替她搬走「隨身應用」的東西,包括煙槍和煙燈在內。

  掌櫃說道:「多蒙相公看得起我們這間小店,這間房間還合意吧?」

  楊炎說道:「很好,很好,就只是煙味有點難聞。」

  掌櫃夫婦走後,他打開窗門,讓煙味散發。忽聽得彭大遒的聲音道:「兩位要不要到城中逛逛?」跟著聽得李務實道:「彭先生請便,我們不想出去了。」原來李務實和陸敢當住的那間房間,正是和掌櫃的臥房隔著一個內天井遙遙相對的。

  楊炎急於打探「小妖女」的消息,待彭大遒和勞家兄弟離開這間客店之後,他也跟著離開。午後時分,距離晚飯的時間還早,那些江湖人物逛街的不少。

  楊炎偷聽他們說話,雖然他們也交談江湖的見聞,但卻沒聽見他們提及「小妖女」。不過楊炎也注意到一件事情,那些江湖人物很喜歡買乾糧,張掖特產的杏仁餅和肉脯幾乎給他們搜購一空,還有一種便於登山的「芒鞋」那些人也很喜歡買。

  有一對師兄弟,師兄買了五對「芒鞋」,走出店鋪,師弟說道:「師哥,咱們只兩個人,買這麼多芒鞋做什麼?」師兄說道:「說不定咱們要在山上搜索五七天,我可不慣赤腳走路。再說必定有買不到芒鞋的朋友,咱們用不了做人情也好。」

  楊炎聽了他們的談話,也進那間雜貨店買「芒鞋」,果然已經賣完了,楊炎問店主道:「附近可有什麼名山?」

  店主詫道:「你來買芒鞋,不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城外面就是祁連山,聽說山中許多名勝古跡,我可沒有上過。」

  原來祁連山綿亙甘涼之境,是中國西北部有名的大山。匈奴呼天曰「祁連」,古代所稱的祁連山有南北之分,北祁連即今新疆之天山。在甘肅張掖縣西南面的是「南祁連」,南北祁連相距亦數千里。要是從天山走到「南祁連」,普通人可得走半年。

  楊炎說道:「我見許多人買這種草鞋,我也買來試試。原來他們是準備上祁連山的嗎?」店主說道:「我猜大概是吧。有幾個客人向我打聽祁連山的情況,可惜我不知道。」

  楊炎暗自想道:「莫非龍靈珠是躲在祁連山中?所以她的仇家才要準備於糧到山上搜索。不過她的仇家聚集了這許多人,料想也費了不少時日,他們怎拿得准她還是在祁連山上?」他不想惹起別人注意,也就無心再去打聽了。在城中吃過晚飯,便即回轉雲來客店。

  客店裡有一部份客人此時也正是剛剛吃過晚飯,聚在大堂閒談。大家都是江湖人物,攀親道故,不相識的也變成相識了。那種熱鬧的氣氛好像是在辦喜事。人群中也有彭大遒和勞家兄弟。楊炎恐防陸敢當出來趁熱鬧,悄悄的回自己房間。

  李務實和陸敢當並沒出去,楊炎豎起耳朵,留神聽他們談話。他是自幼練過聽風辨器功夫的人,細小如梅花針之類的暗器,要是有人用來向他偷襲,他也會聽得那微弱的破空之聲。李陸二人雖然是在房間裡小聲談話,他隔著一個小小的庭院也聽得見。

  只聽得陸敢當說道:「師叔,你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咱們接受人家的招待,你卻連多說兩句話也不願意。彭大遒要給咱們介紹幾位新朋友,你竟然裝作聽不見。弄得我也不好意思。」李務實哼了一聲道:「彭大遒能有些什麼好朋友?在路上我不便說,現在我對你說吧。我知道得確實,彭大遒不但是黑道中人,而且是大內侍衛。他是楊牧的好朋友!楊牧是一等待衛,他是二等侍衛。」

  陸敢當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聽誰說的?當真可靠嗎?」李務實道:「絕對可靠,但是誰說的,我可不能告訴你!」陸敢當知道師叔不信任他,心裡很不舒服,說道:「即使他是侍衛,和咱們也不相干。據小侄之見,只要咱們站得穩腳步,不是和他們同流合污,目前有一件事情,咱們倒不妨和他們合作!」

  李務實怒道:「你說什麼?和他們合作!」聲調不覺稍為提高了!

  陸敢當連忙說道:「師叔,小聲點兒。他們都在外面,給聽見了可不好意思。」李務實本來是個穩重的人,只因師侄太不懂事,他忍不住才發了脾氣。此時一想,自己雖然不怕彭大遒,卻也無謂得罪了他。於是便即壓低聲音道:「好,留到更深人靜時候再說。如今我只要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和這些人合作,勸你也少點去沾惹這些人。」

  李務實在房間裡壓低聲音說話,外面卻傳來了轟鬧的聲音。

  幾個人同時在叫:「咦,田老二,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你們哥兒倆怎的這個時候才來,昨天你們不是已經到了武威的嗎?」

  跟著一個人大叫:「你們還問?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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