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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韓天壽不知道他說過什麼話,但從口氣中亦已猜到幾分,暗自想道:「楊大姑號稱辣手觀音,行事介乎正邪之間,也難怪江上雲把她和楊牧當作一丘之貉。」於是哈哈笑道:「不打不成相識,過去了的誤會,何必再提?敝舵主正在等候你的大駕光臨呢,不如就在這裏和齊少俠分手吧?」

  江上雲道:「這次我是為了解洪的案子來保定的,如今解洪和范魁都已脫險,請上覆貴舵主,多謝他的盛情,我不想進城了。」韓天壽說道:「何以走得這樣匆忙,逗留一兩天都不行嗎?」

  江上雲道:「一來我還有點事情待辦,二來保定昨晚剛剛有人劫獄,今天我就來到,恐怕也會惹起鷹爪注意,貴幫雖然不怕,也會引起不便。」韓天壽聽他說得有理,便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強江少俠了。」

  韓天壽走了之後,兩人並轡同行,江上雲說道:「前幾天我在途中曾碰上尉遲炯大俠。」齊世傑連忙問道:「江兄可知道尉遲大俠上那兒?」

  江上雲道:「他準備到柴達木探訪他的好朋友孟元超。」

  齊世傑心道:「可惜他未知道楊炎想刺殺孟元超之事,他到柴達木,也幫不了孟元超的忙。」

  江上雲道:「尉遲大俠很稱讚你,我真是慚愧,聽過他的話,還幾乎誤會了你。」

  齊世傑苦笑道:「其實我和尉遲炯大俠交手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的。我有什麼值得他的稱讚呢?」

  江上雲道:「從這件事情之中他已經看出你不失英雄本色,敢於斷定你不至於和楊牧、岳豪同流台污的了。尉遲大俠這份知人之明,真是令人佩服!」他對尉遲炯表示佩服,實際即是對齊世傑再次表示歉意。

  齊世傑雖然覺得「受之有愧」,但尉遲炯的讚語卻令他心裏熱乎乎的,得到莫大的鼓舞!「原來俠義道中響噹噹的人物,倒不因為楊牧是我的舅父看輕了我!」

  齊世傑道:「要是江兄沒有特別緊要的事情,可否替我到柴達木去走一趟?」

  江上雲道:「我剛從柴達木回來,你又要我到柴達木去?嗯,我明白了,你是要我把這消息告訴孟大俠,對麼?」

  齊世傑道:「江兄倘不願意,那就算了。」

  江上雲笑道:「不是我不願意,但請恕我心裏藏不住話,我可要問你,為什麼你自己不能去告訴孟大俠?」

  齊世傑大感尷尬,訥訥不能出之於口。江上雲哈哈笑道:「你是恐怕他們不敢相信你嗎?冷鐵樵和孟元超他們不會像我這樣糊塗的!我都能夠和你交上朋友,何況他們?再說尉遲大俠也在那兒,他會相信你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怕什麼?」

  齊世傑心亂如麻,仍然沒有開口。江上雲繼續說道:「本來我也可以替你去的,但實不相瞞,我這次回家,並非僅僅為了省親。家母是岷山派的掌門,岷山派每十年有一次聚會,給創派祖師獨臂神尼和呂四娘掃墓,家母早就和我說好,叫我今年隨她去的。當然,把兩件事情比較,是你這件事情重要得多,但要是你可以自己去柴達木的話,我就不想失家母之約了。」

  齊世傑道:「如此十年一度的武林盛會,江兄自是不宜失約,請恕小弟剛才不知,作了不情之請。」

  江上雲急道:「我不和你客氣,我問你為什麼不肯自己去,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齊世傑道:「實不相瞞,我不能前往柴達木,也是因為我和家母,曾經有過誓約的。」

  江上雲道:「令堂不許你去見孟元超?」

  齊世傑道:「不僅是孟元超。總、總之,家母不喜歡我去柴達木這地方。」江上雲道:「哦,我明白了,她是怕你和義軍沾上關係。」齊世傑滿面通紅,低頭不語。

  江上雲道:「你去柴達木,回來不告訴她也就是了。」齊世傑道:「那我不是存心欺騙母親了麼?我怎可如此不孝?」

  江上雲劍眉一豎,正容說道:「齊兄,我是有話直說的脾氣,你別見怪。剛才我誤會你,這是我的錯,我向你賠了罪。但你做錯了事,我可也要說你!」

  齊世傑道:「請指教。」

  江上雲道:「我說你誤解了孝順兩字!你以為什麼都聽母親的話就是孝順嗎?我認為最大的孝順不是這樣!」

  齊世傑茫然道:「那是什麼?」江上雲道:「是使得人家尊敬你的父母,你莫怪我直說,令堂在江湖上的口碑可不怎麼好,俠義道雖然不至於把她作敵人,卻也不會怎樣尊敬她的。但要是你做了這件有利於義軍的事情,同時你也可以讓人家知道你的母親和楊牧走的不是一條路。那麼情形就會大大不同了!」

  齊世傑如受當頭棒喝,抱拳說道:「多謝指教,後會有期。」

  江上雲追上來道:「且慢!」

  齊世傑道:「江兄尚有何事指教?」

  江上雲道:「我和你換一匹坐騎。」

  齊世傑明白他的心意,笑道:「拜領嘉言,受惠已多,怎能還佔你的便宜?」要知江上雲這匹紅鬃烈馬可要比他奪自劉昆的那匹馬好得多。

  江上雲哈哈笑道:「我知道你這匹坐騎是估價三百兩銀子換回來的『禮物』,我這匹坐騎可是朋友送的,沒花我一文錢,說正經的,你走長途,沒一匹好馬是不行的!」

  齊世傑道:「可你也要趕路的啊!」

  江上雲笑道:「不是我誇口,我在江湖上的朋友比你多,只要我開口,就會有人挑選駿馬送給我的。再說,我去江南,你去塞北,我這條路也要比你好走得多。你不肯接受,那就是不把我當作朋友了。」

  齊世傑見他說得誠懇,只好接受。換過坐騎,揮手道別。

  道路崎嶇不平,他的思潮也是起伏不定,想得很多很遠。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怕什麼?」他回頭一望,江上雲的影子早已看不見了。但江上雲的聲音還似響在他的耳邊,雖然是春寒料峭,但他和江上雲這份「不打不成相識」的友誼還是令得他的心裏熱呼呼的。

  害怕「俠義道」對他懷有成見的顧慮一掃而空,他心中不禁又是歡喜,又是羞愧。「江上雲說得不錯,要使得雙親受人尊敬才是最大的孝順,並非一切都聽母親的話就是孝順。」想通這節,他決意親自到柴達木報訊了。只是還有一點顧慮:「冷冰兒是冷鐵樵的侄女,如今她會不會是在柴達木呢?」

  「雖然我未曾向她求婚,她是知道我愛她的。她受過我母親的羞辱,如今又和表弟締了良緣,要是在柴達木見著她,可真是令我太難為情了!」但又再想道:「做大事不拘小節,為了救孟大俠的性命,我連母親的話都可以不聽,還怕難為情麼?」

  滿地陽光燦爛,他的心情也像烏雲盡散的晴天一樣開朗了。

  ***

  楊炎也是和他一樣,思潮起伏,難以自休。

  不一樣的是:齊世傑的心情已是豁然開朗,而他卻還是一片陰霾。

  他也想到了冷冰兒,想到的是冷冰兒欲意打消他對孟元超敵意的勸告。「要是她知道我竟然去行刺她所敬重的孟元超,她還會理會我嗎?」

  「我答應過她,在七年之內不和她見面的,要是她也在柴達木,那怎麼辦?」

  「行刺孟元超一事,給她知道,已不得了。要是給她親眼看到,那、那……」後果他真是不敢想下去了。

  「但我是答應了父親,發過誓要取孟元超的首級的,我又豈能不顧誓言,不為父親雪恥!唉,我寧願死在冷姐姐的劍下,此仇也是不能不報的。」

  想是這樣想,但自出生以來,才見過一次面的父親,在他心上的份量,難道就能超過自幼愛惜他的冷姐姐嗎?他不敢拿來比較,這一念頭也只是在他心頭一掠而過,就不敢想下去了。

  他的兩個足以稱為武學宗師的師父都曾稱讚過他天資過人,是學武的奇才,但此際他卻好像是失去了理智,失去了靈性,只知惘惘前行。

  行行重行行,走了十多天,這一天來到了甘肅的武威。武威舊名涼州,位於河西走廊的東部。自古以來,這裏是西域互市的所在地,商業繁盛,河西和青海一帶的羊毛都在這裏集散,因此向來有「金武威」之稱。楊炎經過了數天多見樹木、少見行人的寂寞旅程,到了這個地方,方始見到路上的行人,一個個都是是行色匆匆,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人物,但楊炎也不怎麼放在心上。正是:

  少年俠膽渾無懼,敢闖江湖打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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