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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楊炎說道:「我只說方亮和範魁曾經來過這裡,你又沒託付我看管他們,我怎知他們到那裡去了。」

  楊牧道:「你不是說帶我來抓犯人的嗎?」

  楊炎說道:「不錯。但我可沒有答應替你去抓犯人,破案那是你自己的事!」

  楊牧雙眼放光,盯著楊炎說道:「恕我以老賣老,喚你一聲小兄弟。小兄弟,你貴姓?」楊炎心頭一酸,想道:「父子相逢,你竟然對面不識。」不覺輕輕歎了口氣,說道:「你錯了。」他那知道,楊牧這樣問他,正是試探他的。

  「我請教你貴姓大名有什麼錯?」楊牧故意問道。

  楊炎道:「我與你是絕不能稱兄道弟的,其實你又何須知道我的姓名?」楊牧釘緊再問:「為什麼?」楊炎說道:「今日相逢,不過是個偶然的緣份。倘若話不投機,今後我也不會再見你了。若然永不相見,何須知道我的實姓真名!」

  楊牧說道:「若然話得投機呢?」楊炎說道:「那時再說,姓名不過是個符號,如今你喜歡怎樣稱呼我就怎樣稱呼我好了。」

  楊牧說道:「好,你武藝高強,人間罕見,我就稱你小英雄吧。小英雄,這次雖然抓不到犯人,你總算是幫了我的忙。你可以再幫我一次忙麼?」

  楊炎道:「你要我幫什麼忙?」楊牧說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幫我破這案子。」

  楊炎歎道:「我沒說錯吧,你一開口,就話不投機了。」

  楊牧說道:「你不肯幫我這個忙?」

  楊炎說道:「我非但不能幫你破案,還要勸你別打破案的主意,不僅這個案子,以後也不要辦同類的案子!」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為何你要勸我這樣?」

  楊炎說道:「你試想想,至親莫如父子,但師徒也是有如父子一般。俗語說虎毒不食兒,但你竟忍心害自己的徒弟,還能算是一個人嗎?」說話甚為沉痛,但楊牧卻也可以聽得出來,他對自己還是善言相勸的,並非含有惡意的責駡。

  楊牧說道:「我並不是害他,我是要挽救他。」楊炎說道:「不錯,你對範魁也是如此說的,但你和嶽豪說的卻似乎不是這樣,對不住,我都聽見了。我知道你們只是要騙取口供。」

  楊牧說道:「小英雄,你武功雖高,可惜年紀太輕,有些道理未必明白。」

  楊炎道:「好,那我倒要請教你的道理是什麼?」楊牧道:「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楊炎冷冷說道:「我知道!」

  楊牧說道:「你知道就好。我替皇上當差,豈能不替皇上辦案?再說他們落在我的手上,總比落在別人手上好些,只要範魁肯改過自新,我確實是想挽救他的。」

  楊炎說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夠改過自新!」

  楊牧說道:「我犯了甚麼過錯?」楊炎歎口氣道:「你本來是人們敬重的名武師,何苦去給韃子皇帝充當鷹爪?我不管你是為什麼原因,這總是鑄成大錯了!」

  楊牧說道:「好,那麼我來問你,咱們做老百姓的總得有個皇帝是不是?」楊炎呆了一呆,說道:「這我可沒有仔細想過,不知道是不是一定得有個皇帝,但既然自古至今都有皇帝,大概是吧?」

  楊牧說道:「既然總得有個皇帝,我給皇帝做事,又有什麼不對?」楊炎說道:「可是如今做皇帝的乃是滿州韃子啊!」

  楊牧說道:「漢滿蒙回藏,五族一家,不管是那一族人,也都是中國人,為什麼你要罵滿州人做韃子?」

  楊炎想了一會,說道:「這點你責備得對,不過我的原意,『韃子』二字,只是指不屬於漢族的壞人的。既然易生誤會,今後我不再用它就是。」

  楊牧說道:「既然你不是特別歧視滿族人,那麼我替滿人皇帝做事,也許不是什麼過錯了。試問一家人有五兄弟,漢人是大哥,滿人是二哥,蒙古人是三哥……為什麼只許大哥做皇帝,不許二哥做皇帝?」

  楊炎覺得父親說的也有點道理,但在想了一會之後,卻不禁搖了搖頭:「話雖然可以這樣說,但事實還是有點不對!」楊牧道:「什麼不對?」

  楊炎道:「因為滿人做了皇帝,並不把漢人當作兄弟。我雖然年紀輕,知道的不多。但也聽人說過,清兵入關的時候,有過什麼『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事件,也不知殺了多少漢人!」說至此處,驀地想起昨晚方始從範魁口中知道的一件事情,繼續說道:「其實你知道的當然比我多,因為首創楊家六陽手的你那位祖先,就是清兵入關之初,幫義軍守過嘉定的。你如今充當鷹爪,不覺得愧對祖先麼?」

  楊牧面上一紅,說道:「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一百多年前的舊帳算它作什麼?」

  楊炎說道:「舊帳不算,莫非如今的皇帝就對漢人很好了麼。」楊牧說道:「漢人當上皇帝,也不見得就對漢人很好。史書上的暴君那一個朝代沒有?」

  楊炎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大孩子,當然不及父親能言善辯,但他想了一想,終於也還是給他想出了一個道理來,說道:「好,那就不管他是漢人或是滿人,總之是壞皇帝就要反對。是好人也就不該替壞皇帝做爪牙!」

  楊牧說道:「你又怎麼知道現在的皇帝是壞皇帝?皇帝手下那麼多人,有些人做了一些壞事是免不了的,卻不見他比起以前的皇帝特別壞啊!」

  楊炎說道:「我沒有見過皇帝,但我知道他是壞人。縱然不是特別壞,也是壞得可以的!」楊牧說道:「何所見而雲然?」楊炎說道:「我相信我的朋友,要不是你們的皇帝壞得可以,為什麼有那麼多好人反對他?」

  楊牧問道:「你的朋友是誰?」楊炎冷冷說道:「你想去抓他們嗎?」楊牧說道:「我只怕你受了別人的騙。」楊炎說道:「要是別人說這句話,我非打他不可!」

  楊牧笑道:「那我倒要多謝你對我手下留情了。但你就這樣相信你的朋友而不相信我?」楊炎說道:「你一天充當鷹爪,我就一天不相信你!好,我要和你說的話都說完了,聽不聽由你!」說罷滿腔鬱悶,眼角不覺沁出兩顆淚珠。

  楊牧叫道:「且慢,且慢!」楊炎回頭過來,說道:「你不肯聽我的勸告,又叫我回來做什麼?」

  楊牧說道:「你,你到底是誰?」楊炎說道:「我早已說過了,我不能告訴你!」楊牧眼睛潮濕,注視著他,說道:「你何必瞞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你是──」

  楊炎連忙打斷他的話道:「你若是知道我是誰,那也不必問我了。你我話不投機,從今以後,我也不會再見你了!」

  楊牧說道:「你這樣急做什麼,我還有點話要說呢,唉,不是我不想聽你的勸告──」楊炎只道父親已經有點回心轉意,於是又再坐下來,說道:「那你說吧,為何你不能聽我的勸告?」

  楊牧長長歎了口氣,說道:「老實告訴你,我本來也不想做什麼大內衛士,我有說不出的苦衷!」

  楊炎說道:「既是難言之隱,那就不必說了。」

  楊牧說道:「家醜不外揚,對外人我是當然不會說,但對你──」楊炎掩了耳朵,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要知他雖然從楊大姑的口中得知這件「家醜」,但他也從冷冰兒的口中,知道母親當年是怎樣受了委屈,後來又是怎樣為義軍犧牲的。縱然一時難辨是非,他對母親還是懷著一份崇高的敬愛。他不願意從父親的口中,親耳聽到父親說母親的壞話!

  楊牧說道:「是不是我不說你也知道了?」楊炎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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