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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齊世傑口頭上答應了母親,心裡卻是安靜不下來。

  倒不是為了氣惱舅舅,他早已知道舅舅是這樣的人,不值得為他氣惱了。但他心裡的不安,卻還是因舅舅而起。

  楊牧挑起他心上的創傷,他又想起了冷冰兒了。

  「怪不得冷冰兒非要和我分手不可,母親不喜歡她恐怕還是次要的原因。我有這麼樣一個舅舅,她豈能放心得下?唉,就算她相信我,我也必須避嫌。舅舅會動那麼樣卑鄙的念頭,要我去做奸細。我還怎能與她結為夫婦?」

  心中雖然不能安靜,軀殼卻是「安靜」下來了。他聽從母親的吩咐,足跡果然不出大門。

  但平靜的日子僅僅只能維持兩天。第三天晚上,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這天晚上,他按照晨昏定省的貫例,向母親請過了安,回到自己房中睡覺。忽見床頭的茶几上,一枚三寸六分長的鋼鏢插著一封信。

  打開信一看,只有寥寥兩行:「請即到海神廟一敘,不可讓任何人知道。」

  他的家裡只有三個人,母子之外,還有一個年老的女僕,是他母親當年陪嫁的丫環,但卻完全不懂武功的。

  「不可讓任何人知道」,這個「任何」,實際恐怕就只是指他母親了。

  是什麼人要跟他會面,而又要瞞住他的母親呢?

  是尉遲炯呢?不大像。那天他是為了母親和尉遲炯交手的,尉遲炯不會要求他瞞住母親。雖然對他來說,倘若他知道確實是尉遲炯的話,他會答應這個要求;但對尉遲炯而言,尉遲炯知道他是個孝順的兒子,豈能有此「不情之請」?

  他翻來覆去看過了幾遍,忽地又發覺這人的字跡竟然有點「似曾相識」,但卻又想不起是誰。

  齊世傑抑制不下好奇之心,心裡想道:「即使他是布下陷阱,我也要去看個明白。」海神廟離他家不遠,是他小時候常去遊玩的地方。他悄悄離家,施展輕功,不過半支香時刻便到了。

  他故意不走正門,從廟宇後面越牆而入,繞到前面大殿。殿中並沒有燃點香燭,只有從窗戶透進來的星月微光,約略看得見模糊的景物。只見神座下麵,有個人影狀若老僧入定,跌坐蒲團上,看背影不像是尉遲炯。齊世傑輕輕躍下,儼如一葉飄墜,落處無聲,那人也似乎未曾發覺。

  齊世傑陡地高聲說道:「齊某應約來了,朋友,你──」那人嚇得跳了起來。齊世傑早有準備,立即擦燃火石。火光一亮,照見他臉上的血污,左肩的衣裳也有點點斑斑血跡。

  這霎那間,齊世傑不禁也是大吃一驚,失聲叫道:「方師兄,原來是你,你怎麼受了傷啦?」

  原來這個人乃是楊牧的三弟子方亮。他的年紀比齊世傑約莫大七八歲,齊世傑和他不及和宋鵬舉、胡聯奎二人熟稔,但因他為人正派,做事又能幹又穩重,故此在舅舅的六個徒弟之中,他是齊世傑最敬重的人。

  方亮低聲說道:「小傷,不礙事,齊師弟,我料你會來的,你果然來了。但你出來,沒有驚動師姑吧?」

  齊世傑滅了火光,說道:「家母已經安寢,我在天亮之前回去她不會知道的。方師兄,你從那裡回來,是誰傷了你的?」

  方亮說道:「是二師兄!」

  齊世傑越發驚詫,說道:「二師兄竟會傷你,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方亮說道:「你坐下,我慢慢告訴你。有件事情,我還要求你幫忙呢。」

  齊世傑說道:「你說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赴湯蹈火,我也不敢推辭。」

  方亮說道:「三年前我不辭而行,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去了什麼地方,一去無蹤。我不怕告訴你,我是到了柴達木,和范師弟一同投奔了反清的義軍。你不會因此害怕我吧?」

  齊世傑笑道:「當然不會。你們這件事情,我也早已知道了。」方亮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的?」

  齊世傑道:「我聽得宋師兄說的。」方亮一皺眉頭,說道:「幸虧他不是告訴外人。你的母親知不知道?」齊世傑道:「你莫怪他。不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是我有一次在無意之中,偷聽到他和胡師兄的談話知道的。你放心,我可不敢說給家母知道。」

  方亮繼續說道:「義軍在柴達木的深山密林之中,最缺乏的是藥物。上個月我們派了一位名叫解洪的兄弟,去北京採購藥物,想不到到了保定出了事!」

  齊世傑吃一驚道:「出了什麼事?」

  方亮道:「給保定知府衙門的總捕頭,名叫鐵膽劉昆的捉去了。此人是羅雨峰弟子,想必你也知,羅雨峰和岳豪是親戚,想必你也知道。」

  齊世傑問道:「劉昆已知解洪身份?」

  方亮道:「似尚未知,只說他是形跡可疑。」

  齊世傑道:「解洪料想不會招供吧?」方亮說道:「糟糕的是,採購藥品那張貨單已經給官府搜了出來。」

  齊世傑道:「貨單上不會寫明買主是誰吧?」

  方亮說道:「這當然不會,但劉昆何等精明,只這張貨單,已是足以引起他的懷疑了。」

  齊世傑道:「懷疑什麼?」方亮說道:「他們在解洪身上只搜出幾百兩銀子,而那張貨單,最少也值五六萬兩銀子的。」

  齊世傑道:「何以他只帶幾百兩銀子?」

  方亮道:「在京師有我們的人,表面的身份,是殷實商戶。他到了京師,自然有人替他備辦。可是官府查究起來,解洪卻怎能說出京師有人替他付錢?要是他胡亂捏造一個商號,京師和保定距離這樣近,用不了幾天,就可以查明。」

  「還有,」方亮繼續說道:「那張貨單所列的藥品,許多不是普通人所用的藥品,例如防禦山嵐瘴氣之類的藥品。還有幾千包行軍散,那也是很難解釋的。」

  齊世傑道:「那怎麼辦?」方亮說道:「還算解洪頗夠機靈。他說他是貴州的藥材商人,雲貴兩地正在發生流行的時疫,行軍散是可以防疫癘的。他捏造了一間子虛烏有的藥鋪,說成是在貴州開設了近百年的老字型大小。他說為了恐防身懷鉅款,路上萬一會遭賊劫,故此藥鋪準備他一到京師,銀兩便由票號匯來。」

  齊世傑道:「官府能相信嗎?」方亮說道:「這只是解洪的緩兵之計,貴州離保定遠,官府行文去查,總得一兩個月時間,拖得一時是一時。再者據我們猜想,保定的衙門可能也是想在他的身上榨一些油水,若然他真的是位大藥商,也得敲他一萬幾千兩銀子才能放他。當然他們更希望審出他是什麼匪幫的頭子和尉遲炯有關連的人物那就更可以邀功領賞了。」

  齊世傑道:「如此說來,解洪如今還是被關在保定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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