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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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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亮道:「在京師有我們的人,表面的身份,是殷實商戶。他到了京師,自然有人替他備辦。可是官府查究起來,解洪卻怎能說出京師有人替他付錢?要是他胡亂捏造一個商號,京師和保定距離這樣近,用不了幾天,就可以查明。」 「還有,」方亮繼續說道:「那張貨單所列的藥品,許多不是普通人所用的藥品,例如防禦山嵐瘴氣之類的藥品。還有幾千包行軍散,那也是很難解釋的。」 齊世傑道:「那怎麼辦?」方亮說道:「還算解洪頗夠機靈。他說他是貴州的藥材商人,雲貴兩地正在發生流行的時疫,行軍散是可以防疫癘的。他捏造了一間子虛烏有的藥舖,說成是在貴州開設了近百年的老字號。他說為了恐防身懷鉅款,路上萬一會遭賊劫,故此藥舖準備他一到京師,銀兩便由票號匯來。」 齊世傑道:「官府能相信嗎?」方亮說道:「這只是解洪的緩兵之計,貴州離保定遠,官府行文去查,總得一兩個月時間,拖得一時是一時。再者據我們猜想,保定的衙門可能也是想在他的身上榨一些油水,若然他真的是位大藥商,也得敲他一萬幾千兩銀子才能放他。當然他們更希望審出他是什麼匪幫的頭子和尉遲炯有關連的人物那就更可以邀功領賞了。」 齊世傑道:「如此說來,解洪如今還是被關在保定衙門?」 方亮說道:「不錯,聽說他倒沒有怎樣受皮肉之苦,只是每天都在審訊他,恫嚇他。」 齊世傑道:「緩兵這計,遲早要給拆穿的。總得設法救他出來才好。」 方亮說道:「不錯,所以我們想到了要請二師兄幫忙。」 齊世傑道:「錯了,錯了,二師兄結交官府,聽說保定知府都是和他稱兄道弟的,你們怎能反去求他?」 方亮苦笑道:「這都怪我一時湖塗,我沒想到岳豪這麼壞的。同門的師兄弟,我以為他多少會顧念一點同門情份。 「我們既然不能劫獄,這件事情就必須和官府打交道了。正因為他是保定府有體面的大紳士,我們才想到他。 「我們打算請他出面,保釋解洪,解洪只是身受嫌疑,尚無確證入他之罪,保定總捕頭劉昆的師父羅雨峰是他姨丈,只要他肯出頭擔保,用點銀子打點,保釋的希望是很大的。 「當然我們也考慮到他怕受牽累,他肯答應保釋固然最好,不肯答應,那麼退一步我們也希望他能夠幫忙我們秘密探監。我們參加義軍的事情他是並不知道的,我們承認解洪是我們的好朋友,一時受了官府的誤會坐牢,我們去探監總可以吧?」 齊世傑搖了搖頭,說道:「你們打的這個如意算盤,也未免太過是一廂情願了。」 方亮苦笑道:「你不知道在柴達木一到四月下旬就踏入雨季,雨季中生病的弟兄是特別多的,那批藥品必須在雨季之前運到。我們倘若不能營救解洪,也得從他的口中知道誰是在京師和我們聯絡的人。事急馬行田,明知岳豪靠不住,也只能冒點風險,找他設法了。」 齊世傑道:「他一知來意,便即反面?」 方亮說道:「這倒不是。他看見我和范師弟來到,好像拾到了寶貝似的,滿面堆歡,殷勤招待,那股親切的勁兒,更勝於昔日同門習藝之時。我們說明來意,他滿口應了,他說牢頭是歸劉昆管的,區區探監這一點小事,他和劉昆一說就成。即使是要保釋解洪,他也能夠做到。 「那知我們向他道謝之後,他這才說道:『咱們是同門兄弟,彼此幫忙乃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我也希望你們真的不把我當作外人!』 「我說二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他說什麼,我只是想知道,這幾年來你們去了什麼地方?我說,這幾年來我們浪跡江湖,去過的地方,一時也說不了這許多。 「他忽地嘆口氣道:『我把你們當作親兄弟,拼著捨棄這副身家也要幫你們的忙,你們卻不肯和我說實話,真是令我傷心!』 「范師弟心軟,說道:『不是我們不肯細說,但師兄你富甲一方,何苦去理會江湖之事?』 「這一下就給他套出口風了,他跟著再問,范師弟,你說這話,可是有心欺我了。如今你們要我幫忙的這件事情,不就正是江湖之事嗎?不錯,我一來是看在你們的份上,二來也是有心結交解洪這位朋友,才答應幫忙你們營救他的,但你們也總得讓我知道,他究竟是那條線上的朋友呀? 「范師弟面紅耳熱,說道:『二師兄,我沒騙你,他委實是貴州一間藥舖的買手,我們曾受過他贈醫贈藥之德。他經常要到外地採購藥材,當然也得多少懂點武功。』范魁不慣說謊,臨時編造出來,態度很不自然。我忙說道:『二師兄,要是你有疑心,我也不敢勉強你幫我們的忙了。』」 齊世傑道:「就這樣你們翻了臉?」 方亮說道:「還早著呢,他死心不息,又再假惺惺的笑道:『我是誠心幫你們的忙的,其實范師弟你也不必騙我,你們的事情我早已知道了。』 「范師弟嚇了一跳,說道:『你知道了什麼?』岳豪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們是在柴達木投奔了冷鐵樵。你們不必驚慌,我雖然薄有家財,也是嚮往義軍的人。只是給這副身家所累,未到時機,不敢像你們這樣毅然決然投奔義軍罷了。那位解朋友,想必也是冷鐵樵的手下吧?我希望你們說出實話,我才放心救他。』 「我說:『二師兄,你是那裏聽來的風言風語,我們剛才說的都是實話,什麼義軍的事情,我們全不知道。你若是一定要有什麼條件才肯幫忙,那就請免了罷。』 「范師弟此時亦已看出他的用心,他的性情比我更加急躁。立即站起來道:『二師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好好守著你這副身家吧,我們的事情不敢有勞你了。告辭!』 「他這才露出猙獰面孔,驀地冷笑說道:『你們不把我當作師兄,要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冷笑聲中,屏風背後有暗器射出來,他事前埋伏的家丁也一擁而出。范師弟被一枚透骨釘打著要害,不幸被擒。我也中了一枚蝴蝶鏢,拚命衝出去,僥倖逃脫。」 齊世傑憤然說道:「我早知道岳豪為富不仁,卻還想不到他的心腸這麼狠!好,方師兄你說吧,你要我怎麼幹?」 方亮說道:「我知道,你剛剛幫過他的大忙,雖然他因為你要逼他吐出五萬兩銀子,不領你的情反而恨你。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要巴結你的母親的。而且連尉遲炯都敗在你的手下,你到了他的家中,料想他決計不敢像對付我和范師弟那樣對付你。」 齊世傑道:「我也不怕他誣告我是義軍。好,那我馬上去問他要人。」 方亮說道:「你相機行事,也不必太過急躁,我知道你的母親是不願意你和他翻臉的,不過為了你的緣故,她卻可能替范師弟說情。你明天先去打聽范師弟的消息,給他來個先禮後兵。」 齊世傑道:「不能等到明天了,我現在就到他的家裏去,至遲天亮之前回來,請你在這裏等我。」 *** 「鐸,鐸,鐸。」街頭傳來的擊柝聲,正是三更時分。 齊世傑離開了海神廟,暗自思量:「這件事情,暫時還是瞞住娘的好。岳豪對待同門,如此無情無義,我又何必靠著母親的面子前往求他。」他打的如意算盤是:最好神不知鬼不覺的就把范魁救出來,避免和岳豪動武,又用不著向他求情。 這晚天色陰沉,一彎眉月常被烏雲遮蓋,時隱時現。月暗星稀,正是適宜於夜行人活動的「好天氣」。齊世傑悄悄的進入岳家花園,果然是風不吹,草不動,無人知覺。 岳豪是保定數一數二的大財主,花園廣闊,庭院深深。三重院落,少說也有數十幢屋,百多間房間,花園裏的亭台樓閣也是有如星羅棋佈。齊世傑雖然是岳家熟客,卻不知范魁被囚何處。假如要逐屋搜尋,可還當真不易。 正當他思索如何著手搜索之際,忽地發現花樹叢中,小樓一角,隱隱有燈光透露。 齊世傑認得這座樓名為「揖芬樓」,乃是岳豪為了附庸風雅,特地在園中花木繁多之處,起這座樓作賞花用的。平日他很喜歡在這裏會見賓客,特別是官場中人和一些類似「清客」的所謂「文人雅士」。 齊世傑心中一動,暗自想道:「這麼晚了,還有人在揖芬樓上。這人料想不會是岳家的下人,莫非就是岳豪在這裏深宵會客,我且過去看看。」 他在荷塘旁邊,掏了一把爛泥,塗污臉孔,準備萬一給岳豪發覺,一時間岳豪也認不出他。 分花拂柳,走到近處一看,只見紗窗上現出兩個人影,所料不差,岳豪果然是在揖芬樓上會客。 岳豪的影子他是一眼就認得出的,另一個是誰呢?那人背向紗窗,背影也依稀相識。 他正自凝眸注神,便聽得那人說道:「岳豪,你這次幫了我不少忙,我也幸虧有你這麼一個好徒弟,否則可真是要給那兩個逆徒氣死了。你這次出了力,我會告訴保定知府給你記下一功,嘉獎你的。」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齊世傑的舅父楊牧。 始料之所不及,齊世傑禁不著打了個突,一時間不知該當如何才好了。 有舅父在岳家,要把受了重傷的范魁救出去,那就難得多了。他的武功再好,也是不能和舅父動手的! 非但不能和舅父動手,而且必須避免給舅父知道是他曾經到過岳家。他不肯幫忙舅父對付尉遲炯,舅父已經起疑,要是給舅父發覺,舅父自必猜想得到他此來的企圖,那就不僅是「起疑」,而是證實了他和舅父作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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