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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行行重行行,到了一處險峻之處。一條陡峭的斜坡,山坡上鋪滿積雪,地形又極狹窄,只能容得他們這輛馬車通過。

  正當馬車轉過山坳下坡之際,忽然發現一個女子低著頭迎面走來。積雪鋪蓋的斜坡本來就已經夠滑的了,馬車跑下山坡,速度當然極快。駕車的邵鶴年武功甚高,方能控制得住,但也是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大意。

  那個女子突然發現馬車馳下,花容失色,尖聲呼叫!

  殊不知她固然吃驚,邵鶴年比她還更吃驚。剛才隔著山坳,他根本看不見路上有人。而且事先他也根本料想不到,在這嚴冬的北國,在這積雪沒脛的山坡,竟然會有一個少女走上來的。

  但在這一瞬間,他自是無暇去思索這個少女的種種可疑之點了,最緊要的是不能傷害這少女的性命。

  他趕忙勒著馬頭,大叫:「姑娘,快滾過一邊,快!」馬車剛好在那少女的面前停下,那少女卻並未「滾過一邊」。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邵鶴年喘息未定,還未來得及說話,那少女突然罵道:「豈有此理,你駕車帶不帶眼睛?」喝罵聲中,手中已是揚起一條軟鞭,呼的一鞭就向邵鶴年的雙足卷去。

  邵鶴年坐在車頭,雙足垂在車邊,這少女出手快極,邵鶴年冷不及防,左足踢空,右足給她較鞭卷個正著。車身還是在傾斜的,少女使勁一拉,就把他拉下車了!

  邵鶴年跌了個四腳朝天,馬車失了控制,少女迅即又是唰唰兩鞭,打那兩匹拉車的馬,馬車飛也似的從山坡上滾下去。

  丁兆鳴在車廂裡看護楊炎,意外突然發生,他要挽救也來不及。但楊炎已經看見那個少女了,大風揭起車簾,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他已經知道這個少女是誰。

  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那「小妖女」龍靈珠。

  楊炎又驚又喜,心裡想道:「她的花樣真多,這個惡作劇也真虧她想得出來,看來她是要攔途截劫我了!」

  邵鶴年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摔得雖然不重,但膝蓋的「環跳穴」給軟鞭打著,又是一個倒栽蔥從車上摔下去了,爬起身來,雙腳又是一跛一拐,走路可以,跳躍卻已不靈了。

  他是個老江湖,此時當然亦已知道這少女是存心生事的了。

  「豈有此理,是誰唆使你這小丫頭來害我們的?」邵鶴年喝道。

  龍靈珠冷笑道:「要害人的是你們,可不是我!你居然顛倒過來罵我,是不是想再吃幾鞭?」呼呼風響,卷起一個鞭影,她一招「回風掃柳」的鞭法,又向邵鶴年掃過來了。

  邵鶴年聽出她話中有話,取出一對判官筆撩開她的軟鞭,喝道:「胡說八道,我們害了誰?」

  龍靈珠冷冷說道:「車上那個小夥子不是已經被你們害了?」

  邵鶴年怔了一怔,說道:「你是沖著楊炎而來?我們送他回家,怎能說是害他?」

  龍靈珠道:「他願意跟你們走的嗎?你們已經把他害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邵鶴年忙道:「你聽我說──」但他的話未能說出,胸骨又著了一鞭。邵鶴年大怒,只好先和她鬥。

  邵鶴年的武功本來不弱于龍靈珠,但此時跳躍不靈,卻是大大吃虧。龍靈珠的鞭法矯若游龍,不到十招,邵鶴年就給她打著了三處穴道,最後一處是軟麻穴,邵鶴年再次跌倒,這次卻是爬不起來了。

  龍靈珠一聲冷笑,拋下了他,向前追去。

  那輛馬車飛也似的從山坡上滾下去,眼看就要翻轉,丁兆鳴使出千斤墜的重身法,這才把馬車定住。

  他跳下車來,正待回去找邵鶴年,龍靈珠已經來到他的面前了。

  丁兆鳴喝道:「小小年紀,為何這等心狠手辣?你要把我們全都害死嗎?」

  龍靈珠笑道:「我知道你的本領很好,一定不會車翻命喪的。」

  丁兆鳴怒道:「還要強辯,你把我那朋友怎麼樣了?」

  龍靈珠道:「待會兒你就知道。」

  丁兆鳴道:「為何現在不說?」

  龍靈珠笑道:「我怎樣整治他,待會兒就怎樣整治你。先說給你知道,只怕不靈。」

  丁兆鳴列天山派四大弟子,所到之處,無不受人尊敬,即使是中原各大門派的掌門,對他也不敢稍有失禮。想不到如今竟然有人當著他的面說要「整治」他,而且說這話的還是個黃毛丫頭。饒是他涵養功夫再好,此時也不禁怒從心起了。「好呀,我倒要看你如何整治我?」丁兆鳴按著劍柄,冷冷說道。

  龍靈珠道:「你既然要看,為何還不出招?」

  丁兆鳴不覺一怔,哼了一聲道:「小丫頭膽敢如此放肆,你可知道我是何人?」要知武林中不成文的規矩,長輩與晚輩過招,當然是讓晚輩先出招的。雖說他們並無派別淵源,但在丁兆鳴的心目之中是把這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當作晚輩的。

  龍靈珠道:「我當然知道,否則我還不會來找你呢!」

  丁兆鳴道:「哦,如此說來,你是存心要來伸量我的了,你的師長是誰?」

  原來他見龍靈珠如此大膽,已是不覺有點懷疑,懷疑她的師長說不定是那一位前輩高人,否則小小年紀,焉敢如此放肆?這樣的例子以往也曾有過,例如當今的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在初出道之時,年紀還不到二十歲,但因他的父親金世遺在武林中輩份極高,若是只論輩份,許多門派的掌門人都比他低了一兩輩的。

  龍靈珠淡淡說道:「我的武功何人傳授你不用管,我知道你是天山派四大弟子之一,假如貴派的老掌門唐經天還在,我碰上了他,當然不能不以晚輩之禮求他指教。但憑你的身份,卻是只能勉強夠資格陪我走上幾招了!」

  丁兆鳴平素本來是個謙厚君子,此時也不禁給她氣得七竅生煙,冷笑說道:「多謝你眼內還有敝派的老掌門,我是不知自量了。既然姑娘口氣如此之大,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說的「從命」二字,唰的一劍刺出。

  這一招劍中夾掌,正是丁兆鳴從追風劍式變化出來的自創絕招。劍刺左額,掌削膝蓋,料想面前這個「乳臭未乾的丫頭」不是中劍就是中掌。不過他亦無意傷這少女,他的劍法已經練到差不多爐火純青之境,有把握可以在碰著她身體的那一瞬間,立即變招刺她穴道。

  那知結果卻是完全出他意料之外!

  龍靈珠叫聲「好快!」掌風劍影之中,一個「風擺垂揚」的身法,腰向後彎,頭髮幾乎貼到地上。

  丁兆鳴的劍尖差一點刺著她的鼻樑,說時遲,那時快,龍靈珠的軟鞭已經卷地掃來,鞭法之快,不亞于丁兆鳴的劍法。丁兆鳴做夢也想不到這個「黃毛丫頭」竟然會用如此奇險而又絕妙的身法閃了過去,突然間變成了自己的下盤被襲了。

  丁兆鳴忙把身形拔起,撲下來抓她鞭梢,龍靈珠那條軟鞭儼如龍蛇吐信,倏的昂起頭來,打成鞭圈。假如丁兆鳴的左手仍然徑抓下來,手腕就先要給他的軟鞭纏上。

  好個丁兆鳴,果然不愧是名列天山派四大弟子的高手,身子懸空,居然還是變招成速,一個鷂子翻身,已是頭下腳上,右手的長劍插入了鞭圈,俯衝而下,劍勢淩厲,破空之聲,嗤嗤作響。龍靈珠的銀絲軟鞭,份量甚輕,本來不易受力。但若是拉緊的話,就非給丁兆鳴的利劍削斷不可了。龍靈珠只好把鞭圈鬆開,迅速收回。

  說時遲,那時快,丁兆鳴已是斜身下落,恍如餓鷹撲地,長劍橫伸,凝神待敵。

  龍靈珠妙目斜睨,意殊不屑的縱聲笑道:「天山派四大弟子的本領原來也不過如此,丁大俠,你站穩了沒有。」在她冷嘲熱諷之下,丁兆鳴這次倒是心平氣和的說道:「姑娘,你的鞭法很是不錯。不過,要想勝過天山劍法恐怕還是不能。」

  要知丁兆鳴本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自是懂得臨敵之際,最忌心粗氣躁的。剛才他只因見龍靈珠年紀太輕,不大將她放在眼內,又中了她的激將之計,以致險些吃了大虧。此時他早已醒悟,龍靈珠冷嘲熱諷,不過是想令他動氣方始有機可乘,他如何還能中計?不過他稱讚龍靈珠的鞭法「很是不錯」,倒是由衷之言,但這四個字的評語,卻也頗有「長輩」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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