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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儘管他對哥哥誤會甚深,連原有的幾分好感亦已變為惡感,他對哥哥的武功卻是不能不暗暗心服,想道:「他說得不錯,以他這樣的本領,要廢我的武功,確實是輕如反掌,在他的劍下,我想要求死也難。」

  但對哥哥的武功心裡暗暗佩服是一回事,口頭上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忍受屈辱的。

  孟華並沒刺他啞穴,他在孟華喝問之下,傲然說道:「大丈夫寧死不屈,你要殺我容易,要我求饒,那是萬萬不能!」

  孟華氣怒交迸,喝道:「虧你還有臉說自己是大丈夫?」

  楊炎冷笑說道:「我的武功雖不如你,品格卻不見得比你差了,哼,哼,我還不屑於做你這樣的偽君子呢!」

  孟華怒道:「我怎麼是偽君子了?」

  楊炎冷冷說道:「你想要殺我,卻不敢殺我,不過是怕人說你『骨肉相殘』罷了。好,那我就成全你的名聲吧,你編排我的罪名,我全都承認。就是不認你是我哥哥!那你可以毫無顧慮的一劍把我殺掉了,動手,快動手呀!」

  孟華心中痛如刀割,淒然道:「你錯了,我不殺你,並非是怕人閒話。你不認我做哥哥,我還是認你做弟弟的。但也正因為你是我的弟弟,而你又沒有絲毫悔過之心,我、我只能、只能……」迭聲說了兩次「只能」,緩緩的舉起手掌,便待向楊炎的天靈蓋拍下去。

  丁兆鳴喝道:「孟華,你剛說過的話就忘記了麼?」孟華怔了一怔道:「我說過什麼?」

  丁兆鳴道:「你說過楊炎是由我處置的!」孟華松了口氣。收掌說道:「是。但憑師叔處置這個孽徒!」

  丁兆鳴道:「按說他罪在不赦,姑念他年幼無知,暫且將他逐出本門,交由令尊嚴加管教!待他將來改過自新,再准他重列門牆。孟賢侄認為這辦法怎樣?」要知孟華是天山記名弟子,論地位還在丁兆鳴之上。故此雖說他已授權由丁兆鳴處理此事,但丁兆鳴按照規矩還是必須有此一問,以示對他尊重。

  這正是孟華心中所想,口裡卻不敢說出來的辦法。當初他要丁兆鳴陪他同來,就正是提防有此際之事,盼丁兆鳴能夠出頭為他轉圜的。他心中歡喜之極,臉色卻是一表端壯的答道:「師叔計慮周詳,師叔說是該這麼辦自是不會錯的。我沒異議。」

  丁兆鳴道:「好,那就這麼辦吧。是你押他回去,還是我押他回去?」

  楊炎聽說要把他交給孟元超管教,這真是比要他的性命還更難過。要不是他被點了十八處穴道,他一定會憤怒得暴跳起來,如今則只能躺在地上嘶聲大叫了。

  「做不做天山派弟子我不大稀罕,要我受孟元超的侮辱,我死也不能!」他直呼孟元超之名,丁兆鳴、孟華和邵鶴年都是不禁變了面色,眉頭大皺。丁兆鳴斥道:「胡說八道,你的爹爹管教你,怎能說是侮辱?」

  孟華心裡猜想:「炎弟想必是已從辣手觀音那裡,知道了他的身世之秘。不過救他性命要緊,父子兄弟之間的誤解,慢慢再想法消除。」他怕楊炎繼續胡說,便即補點了他的啞穴。

  回到原來的話題,孟華說道:「我回天山弔喪,不僅因為我是得過老掌門指點武功的本派記名弟子,要盡弟子之禮,而且是代表義軍和我爹爹弔喪的。弔喪之後,我也還有一點公事要辦,自是不能為這孽徒之故,因私廢公。只好偏勞師叔了。」還有一件「秘事」他不便說出來的是,在他的猜想,冷冰兒碰上這樣意想不到的「尷尬之事」,一定是傷心之極的了。他要找到她為弟弟「贖過」,勸慰她並要求她「饒恕」自己的弟弟。

  接著他又對邵鶴年道:「邵叔叔,你是我們兄弟的長輩,柴達木的義軍倘有遷移,由你聯絡也較為容易。回疆的任務,我和劉抗可以代辦。請你也和丁師叔一起回去吧。」

  邵鶴年道:「你不說我也正想請命,如此安排,最好不過。」論親戚輩份,他高孟華一輩,在義軍的地位,則是孟華較高,故此他用「請命」二字。

  孟華說道:「邵叔叔不用客氣。我這不肖的弟弟,一路上也還要請你多加教訓。」邵鶴年道:「你放心,我會的了。」

  孟華安排妥當,正想動身,發現楊炎的傷口又在開始流血,他心中一陣酸痛,又再回過頭來替楊炎敷上了金創藥。

  丁兆鳴道:「孟賢侄,我會替你照料弟弟的,你放心走吧,唉,楊炎,你再不學好,真是對不起你的哥哥了。」

  楊炎是個性情容易激動的人,雖然他不能接受丁兆鳴的責備,對孟華的惡感亦未能消除,但亦已體會得到他的哥哥確是真心愛護他的,不覺心頭一股暖意,一直沒有眼淚的他,眼角也有一點潮濕了。

  孟華說道:「好,那我走啦!」忽地想起一事,臨走又道:「丁師叔,我封閉了他的穴道,十二個時辰之內,料他不能自解。但最好請你在時辰未到之前,補點他的十八道大穴!」對他弟弟的武功,他確是有點擔心丁兆鳴克制不住,故此不厭其詳的提醒丁兆鳴。

  要照料、要提防的事情他都交代過了,他這才懷著異常複雜的情緒,深沉的目光望了弟弟一眼,這才和丁邵二人分手。

  丁兆鳴背著楊炎下山,走了半天,找到一個牧場,買了兩匹健馬拉的鋪有錦墊的馬車,他和邵鶴年一個看護楊炎,另一個則輪流駕車。楊炎舒舒服服的躺著養傷,他受的傷雖不算輕,卻非內傷,孟華給他敷上的金創藥,又是上佳的金創藥,不過兩天傷口已合,第三天差不多全好了。

  丁兆鳴並沒忘記,每隔不到十二個時辰,就補點他的十八處穴道。

  楊炎也不理會他們,樂得自己舒舒服服的躺著靜養。丁兆鳴早已在那牧場上購備了充足的食糧,有麥餅,有糌粑,有肉脯,還有馬奶酒。馬奶酒雖然酸澀,對身體卻是甚為滋補。

  在這幾天當中,邵鶴年故意和丁兆鳴談起孟元超、雲紫蘿和楊牧的往事。雖然有些事情,他不便直言其隱,但已把楊牧的惡行劣跡,凡是可以讓楊炎知道的,盡都在他的面前說出來了。

  他們說出了楊牧當年怎樣捏造孟元超在小金川戰死的謠言,向雲紫蘿騙婚;後來又怎樣私通官府,陷害孟元超;為了陷害孟元超,甚至不惜誣陷妻子,毀她名譽,將她休棄。由他姐姐辣手觀音出面,在寒冬臘月,將雲紫蘿趕出家門,而當時雲紫蘿正是懷孕在身,懷的就是楊炎。

  最後邵鶴年說道:「楊炎,我不知道你是否見過你的姑姑,你的姑姑又和你說過了一些什麼話,但你可不能偏信一面之辭,你知不知道,不錯,楊牧是你的生身之父,但他對你非但從無一日父子之恩,而且你們母子都幾乎給他害死!」

  在邵鶴年說這段話的時候,丁兆鳴給楊炎解開啞穴。

  楊炎心情激動,聽到一半,就嘶聲叫道:「我不要聽,你們都在騙我,騙我!」

  邵鶴年道:「我知道這會令你傷心,你也不會馬上就相信我說的事實。但我還是非要你聽不可!」

  他是因為楊炎不認哥哥,從楊炎的語氣之中又已透露出他已經知道自己一點身世隱秘,才索性把事實真相告訴他的。

  但可惜正如他的所料,楊炎是不能馬上相信他的。假如換了是冷冰兒對他說出這些真相,他或許會多相信幾分。此際他只是在想:「不錯,你叫我不可偏信一面之辭,那我也就不能偏信你的說話。你和孟元超是一夥,當然是幫他說話了。」

  不過,他雖然「不願意」相信邵鶴年的話,內心深處卻是不能不加深懷疑:「難道我的生身之父真是像他們所說的那樣卑鄙小人?要是真的話,我該怎麼辦呢?不,不,他們一定是誇大其辭,不會全是真的!」

  丁兆鳴見他如此激動,只好又點了他的啞穴。

  他的傷勢本來差不多好了的,由於受到了大刺激,面色一下子又壞了許多,這天晚上發起高燒,已有生病的跡象。

  丁兆鳴擔心他在途中生病,悄悄叮囑邵鶴年,不要再「刺激」他,一切留待到了柴達木見著孟元超再說。丁兆鳴並且用了可以避免傷害他身體的手法,點了他的暈睡穴,讓他安眠。

  幸好丁兆鳴懂得一點醫術,隨身也攜帶有一些常用的藥物,楊炎發的高燒,第二天就退了。

  馬車繼續向前行進,走過了草原,進入了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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