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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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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不是把「親人」局限於只有血統關係的人,那麼孟華就更是她的「親人」。多少年來,她已經是把他當作大哥哥一樣敬愛的了。何況他又是楊炎的親哥哥。 「孟大哥不知什麼緣故,直到如今尚未再回來回疆?但我知道他是非常記掛炎弟的,我要把找到炎弟的消息告訴他。雖然在這七年當中我必須躲避炎弟,但我還是可以從旁設法,促使他們父子兄弟和好如初。」當然她心目中的「父子」並不是楊炎和他的生身之父楊牧,而是楊炎和孟元超。 其實,她本來是早就該回去的。 唐夫人起初只收她做「記名弟子」,就是準備她可以隨時回轉柴達木。記名弟子可以不必受那麼多門規的約束。 當時她一來由於剛剛遭受情場慘變,不願重履傷心之地,寧可天山終老;二來她要找尋楊炎。是以她終於一離了柴達木,就是七年有多。從記名弟子正式列入天山派的門牆。 按照門規,她是應該稟明師傅,或者最少也該請人捎個信代為稟告師傅才好回去。但現在她是悄悄的回去,只能拼著師傅的誤會甚至責怪了。 她一想到石清泉臨走之時的幽毒眼光,就禁不住有毛骨悚然之感!誰知他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最初她離開柴達木是一種「逃避」,如今她回去柴達木也是一種「逃避」。 不過,她雖然沒有仔細想過,但也可以隱隱感覺得到,這一次的躲避,她將全置身於許許多多的義軍兄弟之中,她預料得到,她心上的創傷也將比上一次「逃避」上天山恢復得更快。 上一次的「逃避」,她還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女,縱不能說是「溫室」的花朵,也是經不起雨打風吹的花朵。 但在經過這七年的磨練之後,經過了數不盡的傷心磨折之後,她自信縱然尚未能變成傲立雪峰的青松,也可以是欺霜傲雪的梅花了。 可是楊炎比當年的她還更年輕,他可經得起心靈的磨折? 「炎弟的性情那麼偏激,要是我在他的身邊,或許還可以對他稍加約束。我離開了他,真不知他還會鬧出一些什麼事情?」 *** 楊炎看不見冷冰兒的背影,方始好像從一個離奇的夢境之中醒了過來。是噩夢?是惡夢?還是甜蜜的夢?都有點像,也都有點不像。 但他並不後悔他做的「荒唐事」,包括割掉石清泉的舌頭。至於要娶「冰姐」為妻,他當然更加不會後悔。 冷冰兒的背影看不見了,他還是癡癡的想:「冰姐,我一定要等你回來!」雖然,他的心境和冷冰兒並不一樣。但也有相同的是:下山之際,不禁有著「天地雖大,我將何之」的茫然之感。 冷冰兒在深思熟慮之後,是已經找到了她的安身立命之所了。他還沒有,柴達木他不願去,天山他不能去。 按照他對冷冰兒許下的諾言,他應該去找尋那「小妖女」。 但人海茫茫,卻又怎知龍靈珠是在何處,何況還有七年的時光,似乎也不必忙著去找她。 不過想起了龍靈珠,他卻不能不想起這七年來和他相依為命的「爺爺」了。這「爺爺」其實是龍靈珠的「爺爺」。 「可惜龍靈珠卻不肯認她爺爺,唉,她不肯認爺爺,我只能替代她了。不過,爺爺雖然疼我,在他的心中,我總還是不能替代他的嫡親的孫女兒的。」 「但無論如何,她不肯認爺爺,我就更加把她的爺爺當作自己的親爺爺了!」楊炎心想。 可是他雖然想念爺爺,卻又怕回去見到爺爺。 「當然不能告訴爺爺,他的孫女兒是這麼樣恨他。說謊話騙他麼?下山不過半年多點,這麼快就回去,爺爺一定要怪我不肯為他盡力尋找的。我編造的謊言又能騙得過他嗎?」他心亂如麻,悵悵惘惘的獨自前行。不知不覺也到了山下了。 日已西斜,晚霞如血。人在大草原上。 天蒼蒼,地茫茫。但風吹草低卻是不見牛羊。 不見牛羊卻見人! 正當他惘惘前行對周圍一切都不加理會,只是胡思亂想之際,陡聽得有人喝道:「小畜生,給我站住!」這一喝把他的白日夢喝醒,把他從獨自一人世界中喚了回來! 抬頭一看,楊炎不禁登時呆了。 面前是兩個他還依稀認識的人,一個是他師父唐經天的二弟子甘武維,一個是他師伯鍾展的大弟子石天行。而石天行正是石清泉的父親! 原來唐嘉源既怕辣手觀音當真找到楊炎,把楊炎領回家去,這不但對天山派不利,也將令他對孟元超無法交代,又怕石清泉對付不了辣手觀音。石清泉那副傲慢的性情他是知道的,很可能在言語中得罪辣手觀音,辣手觀音就施「辣手」。他可不想在剛剛接任掌門的時候,就鬧出禍事來。 是以他請三位師兄連袂下山,接應石清泉。 在他父親唐經天做掌門的時候,天山四大弟子已經名震武林,成名遠遠在他之前,這四大弟子按年紀排列是:石天行、丁兆鳴、白健城、甘武維。石丁二人是他師伯鍾展的得意弟子,白甘二人則是他父親的得意弟子,他的大師兄和二師兄。 丁兆鳴由於有另外的事情早已不在天山,故而他只能請「四大弟子」中的其他三位師兄下山。 石、白、甘三人之中,石天行年紀最長,在唐經天去世之後,他已晉升為天山派的長老之一,論輩份、論職位亦是以他最高,而且他又是石清泉的父親,因此這次的「三人行」是以他為首的。 他們打聽到辣手觀音的行踪,兼程趕路追來。但結果還是遲了一天,辣手觀音和她的兒子齊世傑早已回家去了。 令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他們沒碰上辣手觀音楊大姑,卻碰上了石清泉。 本來石清泉是最先來追辣手觀音的,碰上他應該不算是什麼「意外」。 但他們碰上的卻是被割掉了舌頭的石清泉! 這就不僅令他們大感意外,而且大為震怒了! 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膽敢如此侮辱天山派的弟子?要知按照江湖的禁忌來說,「殺人不過頭點地」,雙方動武,死傷難免,被殺者所屬的門派,雖然可能要為他報仇,卻並不認為是受了侮辱的。但像割掉舌頭、挖掉眼睛之類的事,那就可比被人殺死更令死者的同門難以忍受了,這是對整個門派的侮辱。即使是辣手觀音,她的一生雖然殺人無數,也還未做過這樣的事的。 起初他們以為是辣手觀音,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整個事情的「真相」,當然這「真相」只是石清泉以筆代舌,寫出來的「真相」。 「真相」一明,登時把他們氣壞。他們怎也料想不到,這個割掉石清泉的舌頭的「兇徒」,這個侮辱天山派的「魔頭」,竟然不是什麼邪派妖人,而是本派弟子。而且不是普通弟子,是他們師父最鍾愛的關門弟子,是師父臨終之際還念念不忘的那個失踪七年的楊炎。倘若是異派所為,他們還不會這樣氣惱。本派弟子如此作為,那更是罪不可恕,必須按照門規嚴懲的了。 白健城嘆口氣道:「好在師父早死半年,否則如今也會給這逆徒氣死!」 甘武維道:「俗語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小畜牲失踪七年,不知交上了什麼妖邪之輩。」 他雖然和師兄一樣痛罵楊炎,但語氣之中,卻還未到深惡痛絕的地步,甚且隱隱有幾分為楊炎「曲為迴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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