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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石天行哼了一聲,說道:「恐怕還不僅僅是誤交匪人這樣簡單呢!他的生父楊牧,如今已做了大內侍衛。他失踪了七年,怎知他是去了何處。」雖然話說「怎知」,話中之意則已是猜疑楊炎和他的生父做了一路的。

  甘武維是顧念先師,內心希望師兄對楊炎稍為從輕發落的。但在師兄盛怒之下,亦是不敢明言了。因此只能順著師兄的口氣說道:「有其父必有其子,這句聖人的話是沒錯的。說老實話,當年師父收他做關門弟子之時,我已經覺得很不妥當,只是礙於他義父繆大俠的面子,不便對師父勸諫而已。」

  石天行說道:「縱然這小畜牲不是鷹爪,所犯的惡行亦已是罪不容誅。這是咱們本派清理門戶的事情,可不能再顧任何人的情份了。」

  甘武維不敢再說,只能與白健城同聲說道:「這個當然,這小畜牲該當如何處置,請師兄作主。」

  石天行是長老身份,有權替代掌門人清理門戶,當下便即吩咐白健城把他的兒子送回天山,將事情的經過稟告掌門,他和甘武維立即去找楊炎。

  甘武維雖然不想把楊炎置之死地,但對楊炎的「惡行」,他也是極為生氣的。不過和石天行比較來說,他卻還保持幾分冷靜,一路走一路想,不禁又起了一個疑心。

  他是知道石清泉對冷冰兒求婚不遂之事的,不禁想道:「冷冰兒一向端莊、冷肅,怎會和楊炎幹出那等醜事?說不定是石清泉誇大其辭,楊炎割掉他的舌頭,雖然罪無可恕,但還不至於死。」

  他不敢代楊炎向師兄求情,只能希望找不著楊炎。

  他們到石清泉出事的那個山上去找,按通常的情形而論,已經過了一個晚上,楊炎犯了事應該馬上離開的。只因不知楊炎是逃向何方,只能姑且到原來的地方一試而已。

  想不到他們未曾上山,在山腳就碰上楊炎了。

  石天行冷笑道:「你這無法無天的小畜牲,你也知道害怕了麼?你望著我幹嘛?你說話呀,說呀!說呀!」

  楊炎說道:「石師叔,你要我說什麼?」他和石天行本是同輩,但因年紀相差太遠,石天行的兒子都比他大得多。他小時候習慣了稱呼冷冰兒做「姐姐」,是以也習慣了跟冷冰兒稱呼石天行做「師叔」的。天山派前任掌門唐經天是一個脫略形骸、不拘小節的人。對長幼尊卑之禮,一向是不大嚴格講究的。

  石天行大怒喝道:「誰是你的師叔,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你自己應該知道!你居然還敢站在我的面前說話,給我跪下!」

  楊炎冷冷說道:「你既然不承認是我的長輩,我為什麼還要向你下跪?」石天行氣得雙眼翻白,唰的就要拔出劍來,喝道:「小畜牲,你,你,我斃了你!」

  甘武維連忙攔住他,說道:「師兄,本派開宗立派以來,從沒出過這等逆徒,一劍將他殺掉,未免便宜他了。清理門戶是件大事,小弟之見,似乎應該把他拿回天山法辦,以儆效尤。請師兄暫且息怒,讓小弟審問他。」

  石天行道:「好,那你就審問他吧,問他認不認罪?」

  楊炎亢聲說道:「我犯了什麼罪?」

  甘武維道:「石清泉的舌頭是不是你割掉的?」

  楊炎說道:「不錯,是我割掉的!」

  甘武維不覺也變了面色,喝道:「你為什麼對同門也下得如此辣手?」

  楊炎冷笑道:「誰叫他侮辱冰姐,不是看在冰姐的份上,恐怕他早已沒有性命回去向你們胡說八道了,豈止只割舌頭!」

  石天行暴跳如雷,喝道:「是誰侮辱冰兒,虧你還有臉皮在我面前胡說!」他把「侮辱」二字誤解,繼續罵道:「冷冰兒和你情如姐弟,你這禽獸不如的小畜牲,竟敢和她幹出那等醜事!看來她縱然淫賤,尚不至於這樣無恥,多半是你這小畜牲不知用什麼法子迷惑了她的本性的。好,甘師弟,這小畜牲既然承認是他做的『好事』,你先廢了他的武功再說!」

  楊炎給他一罵再罵,不由得也是怒火大發,陡地喝道:「石天行,你嘴裏放乾淨點!既然你不認我做師弟,我也無須對你客氣,如今你罵了我,又罵了我的冰姐,我要你先向我陪罪!」

  剛說到「賠罪」二字,只覺寒光耀眼,一柄青鋼劍已是指到他的面前。

  不過這次拔劍刺他的卻不是石天行,而是甘武維。

  原來甘武維情知師兄一定忍受不住,故而只能自己搶先動手,方能救得楊炎一命。

  他這一劍是刺向楊炎的麻穴的,出招看似甚勁,劍尖的力道卻輕。他背向石天行,石天行看不見,楊炎此時武學造詣已在兩個師兄之上,一看就知。

  「看來這位甘師兄對我倒還似乎略有幾分情份,我可不能難為他。」當下一個移步換形,輕輕揮袖一拂盪歪他的劍點。

  這一下頗出甘武維意料之外,心想:「莫非這七年中他得到什麼奇遇?這一拂的功力已是勝過一般弟子苦學十年。」他可還未知道,要是楊炎用上全力,這一拂就令他的劍飛出手去。

  不過他刺不著楊炎的穴道卻是更加擔心了,他擔心的倘若他降服不了楊炎,石天行非出手不可。雖然清理門戶按規矩是該在同門大會之中宣佈他的罪狀,方能「當眾法辦」的,但石天行是長老身份,在叛徒拒捕的情形底下, 按規矩他也有權置之於死。石天行在盛怒底下一出手,還能不要了楊炎的小命?

  他趕忙向楊炎打了一個眼色,同時如影隨形的就撲上去,喝道:「你,你反了?你可知道欺師滅祖是什麼罪名?我勸你還是趕快認罪,隨我們回天山的好!否則只怕你更會身敗名裂,死了還要落個臭名!」

  楊炎知道甘武維的「好心」,但卻怎能讓他廢掉武功?而且他也氣不過石天行對他的謾罵。氣怒之下,無暇考慮後果,一聲冷笑,便即說道:「我的師父已經死了,做不做天山派的弟子也沒什麼!」

  此言一出,本來想要「迴護」他的甘武維也不禁勃然大怒了,氣得顫聲喝道:「楊炎,你,你果然是要欺師滅祖,反出本門!」聲出劍發,這一下可是毫不留情了,使出的是追風劍式中的刺穴絕招。力透劍尖,一招之內,連刺楊炎的七處大穴。

  追風劍式快逾飄風,楊炎接連三下移形易位的輕靈身法,兀是未能完全閃開,只聽得「嗤」的一聲,楊炎的衣角被劍尖穿過,只差毫黍,險些就要給他刺著胯骨的中盤穴。這中盤穴是足少陽經脈的交會之點,倘給刺著,武功最少要給廢掉一半。

  楊炎情知不能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對付甘武維的追風劍式,當下只好也拔出劍來,噹的一聲,隔開了甘武維刺來的長劍。

  甘武維既是痛心,又更氣惱,喝道:「好,我倒要看看你七年來學了什麼精妙的劍法,居然膽敢背叛師門!」一招「雪花六出」的凌厲劍招隱隱有朔風怒號、雪花撲面的劍意。

  楊炎橫劍一封,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甘武維虎口隱隱酸麻,不禁暗暗吃驚:「這小子不但劍術精妙,內功居然也這麼了得!」他可不知,楊炎只是用上三成內力。

  甘武維跟著又想:「但我可不能敗給他,我敗給他失掉面子事小,石師兄一出手這小子可就性命難保!」他想起楊炎是師父生前最鍾愛的關門弟子,實是寧願自己廢掉楊炎的武功,也不忍見楊炎喪在他師兄的手下。

  但此際他連取勝也沒把握,更遑論廢掉楊炎的武功?

  他不敢和楊炎硬拼,只好運劍如風,稍合即分,一沾即退,希望以迅捷異常的劍法,乘暇抵隙刺著楊炎的穴道。

  楊炎不知他的用意其實還是想要保全自己,見他劍招如此狠辣,不禁亦已有點動氣。

  楊炎陡地喝道:「甘師兄,你苦苦相逼,恕小弟不客氣了!」劍光一起,矯若游龍。不但身受的甘武維感到吃力,連旁觀的石天行都不覺暗暗吃驚。看了一會,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想道:「本門劍法,天下第一。這小子的劍法雖然不弱,畢竟是稍遜一籌。而且他的功力尚淺,看來是用不著我出手了。嘿嘿,讓甘師弟廢掉他的武功更好,免得別人說我假公濟私了。」

  他那知道,楊炎其實是未盡全力的。

  楊炎心高氣傲,兩個師兄說他反出本門,他就索性不用天山劍法。用他「爺爺」龍則靈教給他的「龍形十八劍」。

  「龍形十八劍」以剛猛見長,在招數的精微方面比不上天山劍法,劍勢的渾雄則有過而無不及。認真說來,兩種劍法實在是各有千秋。

  但正因為「龍形十八劍」是以剛猛見長,楊炎不敢用上內力,自是難免相形見絀了。

  再過一會,甘武維出招越來越快,好幾次險些就要刺著楊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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