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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第七回 不認親人徒自苦 感懷身世有誰憐

  年紀大的那個漢子哼了一聲,說道:「咱們的師姑號稱辣手觀音,你倒憐憫起她來了!辣手觀音,平生從不受人憐憫,要是給她知道你說過這樣的話,恐怕她非但不領你的情,還要賞你老大的耳括子呢!」

  年紀小的那個說道:「就因為她老人家生性好強,晚景落得如此淒涼,又不能向人訴說,我才覺得她格外可憐。」年紀大的那個冷冷說道:「胡師弟,你倒真是一副軟心腸。你忘記了當年你也曾經見過師娘受她折磨之事而深感不平麼?依我說,她今天落得這般田地,正是自作自受!」

  年紀小的那個低聲說道:「我沒有忘記。」

  他的師兄談起往事,似乎甚為憤慨,繼續說道:「想當年。師娘肚子裏懷著孕,卻給她加上莫須有的罪名,在寒冬臘月,趕出門去。要不是她趕跑師娘,楊炎也不至於生下來就不知道誰是父親,她也不至於為了找這個侄兒,反而賠上自己親生的兒子了!

  「師娘後來在小金川戰死,恐怕和產後失調也不無關係,推源禍始,都是她造成的過失。她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這不是自作自受麼?

  「哼,要說她可憐,師娘才更值得咱們可憐呢!胡師弟,不知道你怎麼想,在我的心中,雲紫蘿雖然給咱們的師父休了,我可還是始終把她當作師娘的!」

  楊炎在牆外聽見這番說話,不覺呆若木雞,心中如受刀絞,想道:「原來我的娘親曾經為我吃過這許多苦頭!齊大哥為人總還算不錯,想不到他竟有那麼一個手段狠辣的母親,虧她還好意思要找我回去。」

  心念未已,只聽得年紀小的那個嘆了口氣,接下去說道:「在師兄弟中我年紀最小,師娘對待我有如親生兒子一般,我可說是由她一手撫養大的,怎能忘了她的恩德?在我的心中,她不僅是我的師娘,還是我的養母。遺憾的是:我今生再也無法報答她的恩義了。

  「那年她被師姑趕出家門,我背後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也曾切齒痛恨過師姑。但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偷聽大人的議論,方始知道這也不能完全責怪師姑,當年那件事情,本來就是一個誤會!」

  他話猶未了,他的師兄又在冷笑道:「胡師弟,我看你還未曾完全知道事情的真相呢。與其說是誤會,毋寧說這是師父一手造成的陷師娘於不義的誤會!」

  他的師弟怔了一怔,說道:「師兄,此話怎講?」

  師兄說道:「你先說你知道了一些什麼?」

  師弟說道:「聽說師娘和孟元超本來是一對戀人,早就有了婚姻之約的。後來謠傳孟元超已在小金川戰死,她才嫁給師父。」

  師兄說道:「但師娘嫁入楊家之後,可沒有絲毫行差踏錯。後來雖然知道那是謠傳,她和孟元超也從沒有暗中來往。」師弟說道:「這些我都知道。」

  師兄繼續說道:「那你知道師父那一次為什麼要假死騙人嗎?」

  師弟說道:「是不是為了害怕孟元超?」師兄說道:「那只是師父後來為了替自己辯護,製造的藉口。」

  師弟說道:「那麼真相到底如何?」師兄說道:「他是為了要敗壞孟元超的名聲,我甚至懷疑師姑趕師娘出門,此事亦已早在他意料之中。師娘無依無靠,還能不去尋找孟元超嗎?」

  師弟說道:「師娘的父親本來就是義軍頭領,在孟元超來到小金川之前陣亡了的。小金川有師娘父親的許多朋友,她到小金川去恐怕也未必就只是為孟元超。」

  師兄說道:「不錯。但如此一來,等於是師父逼使他們相會,這可就有了陷害孟元超的藉口了。」

  師弟說道:「這對師父有什麼好處?」師兄哼了一聲。說道:「師弟,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難道你不知道孟元超是朝廷的欽犯?」

  師弟呆了半晌,說道:「師父、師父的用心不會,不會如此惡毒吧?他也一直沒有做什麼官,而且如今死活未知,咱們做徒弟的,似乎,似乎——」

  師兄說道:「不錯,做徒弟的本來不該在背後議論師父的過錯,我只是替師娘不值,因為你是師娘最疼惜的弟子,我才和你說。也或許那只是我的胡猜,你不必放在心上。」

  師弟嘆了口氣,說道:「世上有許多事情,是非本就難明。誰叫咱們是做徒弟的呢,師父縱有千般不是,總是咱們的師父。」可是在他語氣之中,不啻已經默認師兄的「猜測」是符合當年事實的了。

  楊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隱,這些都是齊世傑未曾告訴他的,聽罷心情不禁大為激動,暗自想道:「爹爹不會像他們所說那樣卑鄙的,爹爹縱有不是,孟元超的不是必定更多!不管如何,他總是我的生身之父!」

  他這樣想,其實在他心底深處,亦已開始感到是否應該找孟元超「報仇」一事,有所懷疑的了。至少他已經知道父親未必都對,孟元超未必都錯。不過這一點朦朧的意念,就像冰山一樣,十分之九埋在心底,他可不敢讓它「浮上來」。迷糊中忽聽得年紀輕的那個又在問他師哥道:「宋師哥,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自從那年師娘在小金川戰死之後,師父也從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你可知道他老人家是死是活?」

  這正是楊炎最想知道的事情,登時好像從夢中醒來,不知不覺又再聚精會神的聽下去。

  只聽得那個被稱為「宋師哥」的漢子說道:「我相信師父還活在人間!」

  師弟說道:「你怎麼知道?」

  師兄說道:「大約七八年前,有一次我在川陝路上走鏢,聽得江湖朋友說道,說是孟華曾經碰見過咱們的師父。」

  師弟說道:「此事我也曾聽人說過,但聽說孟華知道師父不是他的生父,已經把師父殺了!」

  師兄道:「對你說話的是什麼人?」

  師弟說道:「是一個什麼貝子家中的教頭。」師兄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個身份,那就無怪他要造孟華的謠了。」

  師弟說道:「告訴你這件事情的又是什麼人?」師兄說道:「是一個和義軍有關係的人,名字我不能告訴你。不過這人不但和孟華相識,也是咱們三師哥和四師哥的朋友,我相信他是不會說謊的。」

  師弟說道:「但這件事也是七八年前的舊事了,你怎麼知道他現在還活著?」

  師兄說道:「還有一件事可作旁證,咱們的大師哥不是已經當上了御林軍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兒了麼?」

  師弟說道:「這怎麼能證明師父活在人間?」

  師兄笑道:「你心腸很好,就是腦筋不會轉彎。不錯,大師兄的本事是比咱們高明一些,但憑他那點本事,也還不夠在御林軍當差的。御林軍是皇帝的親軍,一個普通武師,只憑本事,也不能混進去的。那還不是靠著師父的面子?師父雖然沒有做官,但他和御林軍的首腦人物可都有交情,這件事你或許不知,我是知道的。」

  師弟笑道:「師兄,你『拐』的這個『彎』也未免拐得太遠了吧?」

  師兄說道:「算了,信不信由你,我不想把更多的事情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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