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九六


  那劉公公聽了沐琮之策,沉吟不語,忽見一個丫鬟,匆匆忙忙地跑到水榭來。

  沐琮認得她是上房服侍夫人的一個丫環,喝道:「好沒規矩,我不叫你,你出來做什麼?」那丫環道:「小姐,小姐——」沐琮怒道:「小姐什麼?」那丫環說道:「小姐她走掉啦。」原來沐夫人到了掌燈時分,還不見愛女,心中慌亂,故此遣丫環前來稟報。沐夫人年老多病,長年禮佛,不問外事,與丈夫也經常是數日一見。她根本就不知道丈夫令晚宴請朝中貴賓。

  沐琮面色一變,厲聲斥道:「胡說八道,大驚小怪!小姐是我叫她到楊家去接她的姨母的,許是姨母將她留下了,要你著急做什麼!」須知在那時候,仕宦之家,最講禮教,千金小姐,足不出戶,偶一出門,也是乘車坐轎,在丫環婢僕簇擁之下,閒人輕易不能一見。沐琮的女兒,身份僅略次於「郡主」(親王、藩王之女稱郡主),比仕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尊貴何止十倍?而今這丫環在欽差大臣、內府總管之前,竟然直說他的女兒「走掉」,不管是否事實,都是大失面子。故此沐琮勃然大怒,急忙厲聲斥責丫環,意圖掩飾。

  那丫環手足無錯,心中想道:「小姐若是去接她的姨母,夫人焉有不知之理。」被沐琮斥責,極感冤屈,訥訥說道:「夫人,夫人——」沐琮揮手斥道:「回去給夫人燉燕窩,瑣碎小事,不許來麻煩我。快給我滾!」那丫環不敢再說,忍著眼淚,走出水榭,副將軍王鎮南看在眼裏,想起昨日沐燕也曾到城隍廟之事,心中一動,大起思疑。

  沐琮亦是惶惑不安。心中想道:「女兒知書識禮,沉靜端莊,何以不稟告父母,私出公府,至今未回?」突然聯想到沐璘的胡作非為之事,心中一凜,神色之間,也掩飾不住了。

  那劉公公急忙將話題重新提起,沖淡這不愉快的氣氛。問道:「公爹剛才所說的懷柔之策,好雖是好,但討伐之事,也得早有準備,方是兩全之策,不知公爹意下如何?」沐琮道:「這個當然。」陽宗海道:「那位段澄蒼和波斯公主,何時方到昆明?怎地叫他知道公爹的好意?」沐琮笑道:「我早已派人去迎接他們了。」回顧左右道:「看方統領回來了沒有?」跟隨的上前稟道:「方統領回來已有一個時辰了,他說不方便來見國公。」

  沐琮怔了一怔,隨即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有何不便?陽總管在此,正好指點他們,快叫他和手下人都來拜見。」陽宗海道:「方統領是不是滇南著名的勇士方地剛,聞說他曾赤手空拳,打服麗江的十八峒峒主,在下仰慕得很,指點那是太不敢當。」沐琮聽得陽宗海也稱讚他的武士統領,心中大悅,連聲地叫手下去催。

  過了片刻,方地剛帶領四個武士來到,一進小榭,眾人都是大吃一驚!

  只見那四個武士面青唇腫,包頭紮臂,一個個垂頭喪氣,好像鬥敗了的公雞!方地剛比較好些,肩頭上也是血跡斑斑,未曾抹淨。沐琮氣得瞠目結舌,好半晌才說出聲來,喝道:「這是怎麼回事?」

  方地剛道:「我們奉命邀請波斯公主和駙馬入城,不料他們非但不領公爹的情,反而叫人將我們打了!」沐琮道:「段澄蒼那來的軍馬?」要知方地剛是滇南第一勇士,他手下的四個武士,也都足以力敵百夫,故此沐琮有此一問。方地剛垂頭說道:「就只兩人!」沐瓊一氣非同小可,喝道:「什麼,就只兩人?你們是飯桶嗎?」陽宗海淡淡說道:「是怎麼樣的兩個人?」方地剛道:「是一黑一白的兩個印度人。」

  陽宗海笑道:「公爹這就不能怪他們了。這兩個人名叫黑白摩訶,是出名的盜寶賊,十年前在京師也曾做下案子,當時的大內總管康超海也曾敗給他們。若是他們,我也沒有把握準勝。嘿,嘿,方統領只受了一點輕傷,確是名不虛傳!理宜賜賞!」親自斟了一杯酒給方地剛,沐琮見陽宗海將敵人說得如此厲害,雖然吃了一驚,心中怒氣卻已消散,正想詢問,那劉公公忽地問道:「你們沒有說清楚嗎?段澄蒼莫非不信你們是沐國公派來的人?」

  方地剛滿肚皮悶氣,恨恨說道:「我將公爹親筆的函件交與他們,信封上蓋有沐國公的章記,哼,哼,他們連看也不看,就撕個稀爛,要不然我們也不會與他們動手。」原來段澄蒼在貴州上過假藩王的一次當,只遣這次也是假的,所以叫黑白摩訶絕不留情。

  劉公公冷笑道:「如何?他一見面便打,對公爹簡直是不留餘地,請問公爹,怎樣懷柔?」沐琮怒道:「段澄蒼這樣不識抬舉,嘿,那是沒得說的了。我兵破大理之日,定要將他擄來治罪。」劉公公笑道:「這才是呵,和蠻子們講什麼道理?方統領,你們因公受傷,都坐下來喝酒。」劉公公和陽宗海一股勁地勸慰方地剛,實是想將他拉攏過來,收為己用,沐琮人極精明,看在眼內,立知其意,心中甚是不快。

  喝了兩杯,沐琮說道:「黑白摩訶既然如此厲害,陽大總管又不能久在昆明,何人能制?」陽宗海笑道:「黑白摩訶雖然厲害,只要我的師叔出手,定然手到擒來。」上座的那個道士這時才開聲說道:「宗海,你也不可太過輕敵,若是你的師父出手,黑白摩訶自是不堪一擊。我嗎,大約還得和他們打一兩百招,才能將他們降服。」

  沐琮喜道:「那就全仗道長出力了。」方地剛道:「這位是洪岩道長麼?失敬,失敬!」急忙替他斟酒。赤霞道人只有一個師弟,就是這個洪岩道人。赤霞道人名頭太響,他的師弟自是遠遠不及,但武林中人卻沒有不知道的。

  洪岩道人大模大樣地喝了方地剛的敬酒,說道:「宗海這次邀我到雲南來,本來就是準備對付一個比黑白摩訶更厲害的強敵。」沐琮奇道:「誰?」洪岩道人道:「是張丹楓。聽說他潛入雲南,現在已到大理去了,公爹不知道麼?」沐琮吃了一驚,張丹楓當年輔佐于謙,打敗也先,又與雲重深入瓦剌,迎接當今的皇上回朝,聲震天下。沐琮雖然僻處雲南,亦有知聞。問道:「道長和張丹楓有甚仇怨?」

  陽宗海笑道:「張丹楓是于謙的黨羽,公爹還不知麼?那是皇上所要緝拿的欽犯。不過此人交遊廣闊,消息靈通,緝拿之事,絕不可以張揚出去。」沐琮心道:「于謙赤心為國,慘遭殺戮,不說別人,連我也不服氣。皇上再要殺張丹楓,那豈不是恩將仇報麼?」他想是如此想,神色上卻不敢露出絲毫,說道:「呵,原來陽總管是請師叔出山,緝拿叛逆,這等為皇上出力,可佩,可佩!」洪岩道人哈哈笑道:「張丹楓縱橫中原,獲得天下第一劍客的名頭,若不是我,大約也無人敢捉他了!」

  于承珠伏在假山石後,聽得他們大吹法螺,哼了一聲,心中暗道:「這牛鼻子道士若碰到我的師父,不將他的鼻子削下才怪。」她最敬愛師父,聽得洪岩道人詆毀她的師父,幾乎忍耐不住,想出去將他刺一個窟窿。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