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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張丹楓道:「我不管什麼總管不總管?陽宗海,我來問你,是誰封你做劍客的?」

  陽宗海道:「嗯,那是江湖朋友在小弟面上貼金。張先生,話說只該張丹楓才能問我。」

  張丹楓大笑道:「不錯,我就是要問你,你有什麼本領,憑你也配與我並稱四大劍客?哈,哈!我看你才是假冒劍客之名!」

  陽宗海道:「你還要冒認是張丹楓?好,你既然自認是張丹楓,總得露出一兩手劍術。」

  洪岩道人介面說道:「不錯,你若贏得我手中的長劍,我就認你是張丹楓!」

  張丹楓笑道:「別忙,別忙,我得先教訓教訓這冒名劍客的無恥之徒!陽宗海,你若能在我手內接上十招,我就由得你名列四大劍客。」

  陽宗海恃著有師叔在座,故此敢公然叫陣,他本意是一上場就請師叔出手,不料卻給張丹楓用說話擠得下不了臺,不由得心中恐懼。但隨即想道:「張丹楓縱然厲害,我豈不能接他十招?」

  硬著頭皮答道:「好,那就請張先生亮劍!張先生是國公的西席,兄弟又素來敬重讀書的人,張先生既然有此雅興,小弟理當奉陪,咱們彼此點到為止,免得叫公爹不安心。」

  此話聽來,似乎是陽宗海暗示有意讓他,仍然把他當作教書先生看待,其實卻是向張丹楓套交情。

  張丹楓喝道:「廢話多說什麼?亮劍!」

  陽宗海拔劍跳出場心,於承珠拔出青冥寶劍道:「師父,你的劍。」

  張丹楓哈哈笑道:「對付這廝,何須用劍?」

  岸上垂柳,覆蓋荷塘,有幾枝直伸到水榭外邊,張丹楓隨手折下一枝柳枝,緩緩走出,道:「陽大總管,這是你成名的好機會了。你只要在我的柳枝之下,能接十招,你這四大劍客之一的座位,就算穩了。」

  這一下合座皆驚,尤其是國公府中的那幾個武士都睜大了眼睛,覺得張丹楓未免太過狂妄。沐國公見陽宗海滿面殺氣,手中長劍抖動,嗡嗡作聲,心中想道:「張丹楓這豈不是自己送死麼?」

  心中愛惜張丹楓的才學,大是不忍。但隨即想到,陽宗海不肯叫破,那已經是給了自己面子,張丹楓不死固好,死了對自己也沒有什麼,一場與叛逆有關連的事情,倒可以完全遮蓋。因此沐國公躊躇再三,終於沒有出聲攔阻。

  這時張丹楓已與陽宗海面面相對,張丹楓輕舉柳枝,拂一拂身上的風塵,笑道:「承珠,你給我數清楚了。」

  陽宗海至不濟也是個大內總管,四大劍客的稱號,也享了十多年,如今竟受張丹楓這樣地蔑視,這一氣非同小可,對張丹楓的畏懼頓時化為怒火!即算張丹楓手中使的是青冥寶劍,他也要豁出性命一拼,何況張丹楓手中握的只是一根一折即斷的柳枝!

  只見劍光一閃,陽宗海一招「排雲駛電」,震得嗡嗡作響,這一劍他使盡內家真力,端的是勢挾風雷,迅猛無倫。張丹楓笑道:「虛有其表,失之凝練。」

  腳步不移,陽宗海那一劍卻搠了個空,張丹楓柳枝一舉,只聽得「刷」的一聲,一根柔枝竟然抖得筆直,居然帶著寶劍出鞘的嘯聲,柳枝一晃,已點到陽宗海的面門。陽宗海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張丹楓的確名不虛傳,內功的精純,確是到了通玄之境。這柳枝一刺,勁道不亞利劍,若給他刺中,面皮勢必戳穿。

  於承珠盈盈笑道:「第一招!」

  陽宗海一招「橫流擊揖」,長劍一架,以攻為守,好不容易才將張丹楓的攻勢化開,張丹楓柳枝一拂,似左似右,虛實不定,來勢變幻無方,陽宗海連用幾種身法,剛剛擺脫,張丹楓第三招又到,陽宗海嚇得魂飛魄散,但他到底是一流高手,臨危不亂,百忙中使出師門絕技的救命神招,反手一削,長劍一個盤旋,守中有攻,居然把張丹楓連接兩招的攻勢一齊消解,而且還刺了一劍,張丹楓微微一笑,柳枝側地在他劍背一擊,陽宗海震得虎口麻痛,長劍蕩開,只聽得張丹風笑道:「這兩下子的劍法尚可一觀,但封閉雖嚴,破綻還是有的,這還算不得上乘的劍法,你再看我這連接的三招!」

  這時於承珠已數到第五招了。

  只聽得張丹楓說道:「我這接連三招,第一招分花拂柳,連刺你左右兩肩井穴,第二招馮夷擊鼓,戮你的咽喉要害,第三招白虹貫日,直刺你的胸膛!」

  張丹楓邊說邊做,直似老師教學生一樣。陽宗海幸得有他的指點。使盡平生所學,第一招用「虛式分金」的陰柔劍術卸開張丹楓的攻勢,第二招用「鐵門閂」攔擋胸前,第三招想盡方法卻無可抵擋,只好用一招「雷電交轟」,以最剛猛的劍勢反擊,希望憑著手中利劍削斷他的柳枝,心中想道:「我以這樣兇猛的反擊之勢,拼著與你兩敗俱傷,料你也不敢放肆搶攻。」

  依劍學的道理,他這三招還真算得是解拆得宜,中規中矩。

  於承珠一口氣數道:「第六招,第七招,第八招!」

  心中想道:「呀,可惜,可惜我師父若不將招數說破,這三招他焉能抵擋了?現在只有兩招了,陽宗海拼了性命,全力反擊,十招之內,只怕未必能將他打敗。」

  心念未已,忽聽得「轟」的一聲,一個人影從視窗飛出,那水榭四面臨水,窗上都鑲著玻璃,這一下直撞得碎片紛飛,人人走避!

  隨即聽得撲通一聲,浪花四濺,陽宗海那龐大的身軀,已跌下荷塘!原來陽宗海使到最後那一招「雷電交轟」,用盡全力,忽覺敵人攻來的勁道兒完全消失,長劍被張丹楓的柳枝輕輕一帶,這一下正是內家的「四兩撥千斤」的絕技,高手比拚,最忌的就是「無的放矢」,攻勢突然無著,陽宗海這一下猛衝之勢,被張丹楓趁勢一牽,等如大石滾下斜坡,更有人在後面推了一把,那裡還能煞住,因而身軀飛了起來,直跌下荷塘才止。

  張丹楓笑道:「能放能收方近道,武功處世一般同,承珠,這是第幾招了?」

  於承珠籲了口氣,叫道:「第九招!」

  張丹楓臨窗叫道:「陽宗海聽著,從今之後,不准你再用四大劍客的名頭!」

  洪岩道人面似寒水,跳出來道:「待我來領教你的玄機劍法!」

  伸出一雙象牙筷子,往張丹楓的柳枝上一挾,洪岩道人是赤城子的師弟,年齡雖然比玄機逸士小了二十年,論起輩份,卻是和玄機逸士一輩,比張丹楓高出兩輩,張丹楓只使柳枝,他焉能用劍,這筷子一挾,正是他想與張丹楓賭鬥內力輸贏。

  張丹楓笑道:「小的不行,老的也來了麼?」

  身形略一晃,柳枝倏地移開,洪岩道人還道是他避戰,一雙筷子運足內勁,再挾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張丹楓的柳枝一卷,喝道:「換過劍來!」

  連於承珠也看不清楚她師父用什麼手法,洪岩道人那雙筷子又已脫手飛去,射出窗口,跌下湖心。

  以張丹楓的內功而論,其實和洪岩道人乃是伯仲之間。但他修習的是正宗心法,卻比洪岩道人較為精純,更兼他和陽宗海交手在前,知道了赤城道人這一派武功的路子又故意驕敵,趁著洪岩道人狂攻猛襲之際,輕輕一個以逸待勞,立刻奏功。

  陽宗海這時己爬了上來,濕淋淋地走到師叔跟前,手捧長劍,遞給洪岩道人道:「師叔,請用劍!」

  陽宗海跌下荷塘,長劍居然還未曾脫手,也算難得了。洪岩道人輩份太高,近年亦已不用劍與人對敵。這時他筷子脫手,尷尬之極,陽宗海又道:「請師叔用劍!」

  洪岩道人「哼」了一聲,終於把長劍拿起,張丹楓側目斜睨,柳枝輕拂衣裳,意態悠閒之極!洪岩道人面上火辣辣的,叫道:「張丹楓,你也換過劍!」

  自張丹楓來到水榭,這是他們第一次直呼其名。沐國公聽了,面色大變。

  張丹楓笑道:「好,你現在不說我是假冒了吧?承珠,你給我再折一技柳枝來。」

  張丹楓雙手各執柳枝,微微笑道:「洪岩道人,你是赤城子的師弟,我若只用一根柳枝,大是不敬。現在我用兩根柳枝,對你一柄長劍,咱們彼此都不吃虧!」

  其實兩根柳枝,如何能抵得住一柄長劍?張丹楓這話,固是自高身份,但亦是給洪岩道人圓了面子。

  洪岩道人悶聲不響,鬥雞也似的緊緊盯住張丹楓,猛地喝道:「小輩無禮,看招!」

  喇的一劍,分心直刺,張丹楓笑道:「老前輩,這一招用得不錯,比你的師侄高明一倍!」

  似贊似諷。柳枝一起,左右交叉,洪岩道人心中一凜,張丹楓這一招看似輕描淡寫,但卻妙到毫巔,洪岩道人若削他左手的柳枝,自己右方就要露出空門,半邊身子的十八處大穴便全在他右手柳枝的籠罩之下,若削他右手的柳枝,左方的空門,亦是同樣受到威脅,洪岩道人迫得退劍自保,他的劍術得過師兄的苦心教授,這一下由攻改守,變招奇快,確是一等一的高手功夫。

  張丹楓笑道:「老前輩數十年寒暑之功,在此一招悉見。你已得了上乘武功的秘奧,可惜僅是登堂,未曾入室。回去再與師兄切磋,可能自創劍派。我對你有厚望焉!」

  這番話更是似贊似諷,直似塾師批學生的文卷。洪岩道人給張丹楓氣得幾乎炸了心肺,但高手比鬥,那可動怒,洪岩道人滿肚皮的怒火,只好自己抑住,凝神對付張丹楓兩根柳枝!

  片刻之間已鬥了十招,但見張丹楓的兩根柳枝縱橫飛舞,矯若游龍,每招每式,都是出人意外,配合得妙到毫巔!洪岩道人雖然有一柄長劍,竟是被張丹楓的兩根柳枝牽制得只有招架之功,漸漸連招數也遞不出去。本來洪岩道人那柄長劍使開,一丈五六的周圍都在他劍光的圈子之內,越鬥圈子越小,到了十招之外,圈子已縮到七尺以內,洪岩道人劍氣消減,黯然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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