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九一


  那張老大也算機靈,于承珠一走,他猛地想起:「一個小孩子為什麼會撞得我肩頭作痛?」一摸懷中,發現失了信件,這一急非同小可,忙與同伴追趕,只見于承珠與小虎子不走正路,已繞過三清閣向後面奔上山去,張老大倒抽了一口冷氣,看于承珠這身輕功,竟是在自己之上。

  這張老大本是京中的一個侍衛,名叫張大洪,被派在昆明,察伺沐國公的,為怕起疑,所以將家小也帶了來,裝作一家普通的民居。他的同伴名叫王金標,卻是征南副將軍王鎮南手下的一個親信,原來也是京中的侍衛,跟王鎮南來負監視沐琮之任。沐家雖然歷代效忠,極得歷朝皇帝信任,但皇帝必須派人監視各省的封疆大吏,乃是明朝行之已久的制度,並非雲南一省為然。

  王鎮南到昆明作沐琮的副將,已有十多年,從未發現過半點可疑之跡,張大洪與王金標正愁沒有建功的機會,會老死雲南,想不到卻出了一樁小公爹為于謙造像,奉為城隍的事情,正好借事生非,邀功圖賞。所以王鎮南立刻寫好奏摺,叫王金標偷偷交給張大洪,那料事有湊巧,卻偏偏碰到了于承珠,密件竟然給于承珠偷去。

  于承珠那「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雖然令他們大吃一驚,但他們那肯就此干休,仍然拚命追趕。小虎子的內功根底甚好,輕功卻非所長,跑了一會,距離漸漸縮短,于承珠不得不放慢腳步等他,張大洪把小虎子恨得牙癢癢的,追到三丈左右,一抖手便發出兩支瓦面透風鏢,他在這暗器上下過十年工夫,百發百中,那知小虎子溜滑非常,聽風辨器,身軀一矮,鑽入茅草叢中,錚錚兩聲,兩支鏢都打在石上,小虎子哈哈大笑,鑽出來道:「沒打著!」回頭還扮了一個鬼臉。但經過這樣一會兒閃躲的工夫,張大洪已追到他背後一丈之地,猛地縱身飛起,喝道:「小賊還想走嗎?」一招「蒼鷹撲兔」,竟是河北岳家「五擒掌」的功夫。于承珠距離小虎子在十丈開外,回身來救,已是不及。

  張大洪出山以來,曾用這「五擒掌」法傷過不少好手,滿以為小虎子定然難逃掌下,如忽聽得小虎子嘻嘻笑道:「你盡纏著小爺乞討,沒話說,小爺只好把身上這幾個銅錢都施捨給你啦!」陡然間錚錚數聲,小虎子把身上僅剩的三枚銅錢,用輪指手法一下彈出,當作「金錢鏢」使用,分打張大洪頭上的「太陽穴」,胸膛的「璇璣穴」,和腳跟的「湧泉穴」。「太陽穴」和「璇璣穴」都是致命的穴道,也虧得張大洪武功不弱,人在空中,居然能把「五擒掌」法硬使開來,接了小虎子打來奔向他上盤中盤的兩枚銅錢,但為了全力防護「太陽穴」和「璇璣穴」,腳跟的「湧泉穴」卻給銅錢打個正著,立刻跌倒塵埃,眼淚直流,小虎子笑道:「哈,我不殺你,你哭什麼?牛高馬大,淚汪汪的,你羞不羞?」湧泉穴被打中必然流淚,小虎子豈有不知?他乃是故意向敵人挖苦。

  王金標一聲大吼,雙臂一振,飛掠丈許,喝道:「好小子,朝我來吧。」陡地拔出一支判官筆,向小虎子身上的大穴疾點,他是河北的打穴名家,又善接暗器,立心要點倒小虎子給同伴洩一口氣。

  小虎子道:「糟糕,我身上不名一文,你怎麼還向我乞討!姐姐,你給我打發他!」這一瞬間,小虎子已接連遇了幾次險招,王金標的判官筆,疾發如風,把小虎子逼得團團亂轉,眼見他筆尖一起,直指到了小虎子的前心,忽聽得于承珠清脆的笑聲叫道:「好,我給你賞他金子!」王金標只見眼前金光疾閃,急把判官筆招架,但聽得錚錚兩聲,于承珠的兩朵金花給他的判官筆碰飛,王金標正想說兩句俏皮話,忽地那兩朵金花在空中一轉,斜飛射下,來勢更急,王金標善擋暗器,卻還未見過這種打法,猝不及防,兩朵金花都打中了他的穴道,登時暈倒。小虎子笑道:「他那值得你賞他金子。」將金花取回,又向張大洪的軟麻穴重重地踢了一腳,這才肯跟于承珠下山。

  于承珠試用阿薩瑪兄弟發金球的手法,果然一舉奏效,甚是高興。回到旅舍,關上房門,拆開那封密信,卻是一憂。原來那封奏摺果然是密報沐小公爹給于謙建廟造像之事,奏摺還擬好條陳,叫皇上宣召沐小公爹入京,將他廢為庶人,另選沐家的子侄,立為國公。另外有幾個條陳,是削沐國公權力的辦法。于承珠因為沐璘給她父親造像,對之頗有好感,拿了這封信,一時想不出處置之法。

  黑白摩訶還沒有來到,于承珠無人商量,悶悶不樂,吃過晚飯,便躺在房中,小虎子聽說雲南的「花燈戲」好看,邀她去看,她也提不起興趣。黃昏之後好一會子,大約是相近二更的時分,旅舍主人忽然進來報道:「外面有一個人要來求見于姑娘,問于姑娘見是不見?」

  于承珠道:「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老掌櫃道:「是一個漂亮的相公。」于承珠道:「就只一個人嗎?」老掌櫃道:「不錯,就只他一個人。」于承珠大為詫異,初時她還以為是黑白摩訶尋來,後來又以為是段澄蒼,但段澄蒼斷無一人前來之理,沉吟半晌,想道:「這個地方怎麼會有人認得我?」掌櫃的道:「那位相公看來人很正派,于姑娘見是不見?」雲南的男女大防雖然沒有中原嚴謹,但一個少年裏子夜間到旅舍去拜會一個單身女客,事情卻也並非尋常,那老掌櫃受了來人的厚禮,給她盡說好話,于承珠沉吟半晌道:「好吧,那就請這位相公進來。」

  掌櫃的一走,小虎子便笑嘻嘻地羞于承珠道:「一個漂亮的相公!嘻嘻,原來姐姐的意中人在這兒!」于承珠道:「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面色一端,道:「此人深夜求見,必有機密之事,你躲回房去。」小虎子道:「嘻,你嫌我在旁,不好意思麼?」于承珠雙眼一睜,裝作發怒的神氣,小虎子伸伸舌頭,躡手躡腳地走回自己的房中。他的房間就在于承珠的隔鄰,小虎子淘氣得很,跨在牆上,準備偷偷聽他們的說話。

  于承珠滿腹疑團,沒有注意小虎子的動靜,過了片刻,只聽得掌櫃的在外面說道:「客人來了。」于承珠打開房門,但見一個披著白狐裘披肩的華貴少年,緩緩走入,于承珠怔了一怔:這個人竟似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于承珠道:「請問相公高姓大名,夜間到此,有何見教?」那少年打量了房間一眼,聽得那老掌櫃的腳步聲已經遠去、忽然微微一笑,將房門關上,而且閂上了門閂。

  于承珠勃然色變,喝道:「你幹什麼?」那少年「噗嗤」一笑聲甚是柔媚,于承珠心念一動,只見那少年除下頭上的方巾,露出一頭秀髮,于承珠仔細一看,這才認出原來是日間陪著沐小姐到城隍廟進香的一個丫環。于承珠心中暗笑:自己兩年來都是女扮男裝,竟然看不出她的破綻。

  那丫環道:「于小姐,請恕冒昧!」于承珠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姓名?住在此間?」那丫環不答這話,道:「我家小姐有請。于姑娘見到小姐,一切就明白。」于承珠更是疑惑,那丫環道:「請于姑娘馬上動身,小姐有極大的疑難之事,要向于姑娘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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