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五〇


  三人走出府衙,但見附近的街道上擁擠滿了人,紛紛談論從府衙內傳出來的消息,有的人在誇讚鐵鏡心,有的人在大罵倭寇,鐵鏡心怕被人群發現,帶于、石二人穿過橫街小巷,走了好遠好遠,還隱隱聞得背後喧鬧之聲,鐵鏡心笑道:「倭寇越是蠻不講理,越是恃強逞兇,咱們的民氣便越發激昂,今日之事,可作見證。」

  於承珠恍然大悟,道:「原來你甘願受倭奴的會審,就是想激發民氣的,這道理我前日還想不清楚呢。」

  但還有一樣於承珠未曾想得清楚的是:台州父老正在府衙同商抗倭大計,鐵鏡心為何沒有參加,而要急急出外?難道還有什麼比抗倭更要緊的事情?正想問他,鐵鏡心又微笑說道:「你們認識了吧?」

  他這話是面向石文紈說的。石文紈輕輕地「哼」了一聲,道:「你交的好朋友啊!」

  鐵鏡心怔了一怔,道:「這位於兄確是夠朋友。我們是在長江船上認識的,第一次會面我就曾見他奮不顧身地救兩位漁家父女。」

  石文紈道:「那真是一位俠義之土了。就……」

  鐵鏡心道:「就什麼?」

  石文紈本想說:「就可惜行為輕薄。」

  但她有幾分畏懼這位大師兄,見大師兄如此稱讚于承珠,話到口邊又吞了去,改口道:「就是太年輕了一點。」

  鐵鏡心忍不住「噗嗤」一笑,原來他有一個想法,想給師妹撮合姻緣,他還沒有知道成海山對石文紈早已萌了愛意。

  於承珠道:「鐵兄,你在那兒?」

  鐵鏡心反問道:「你去那兒?」

  於承珠道:「我當然是回家去啊。」

  鐵鏡心道:「那麼我也就是要到你的家啊!」

  於承珠見他不似說笑,心中奇道:「他又說有緊要的事情,怎麼卻又有空跟著我走?」

  雖然納悶,心中卻是歡喜。不一刻走到了張黑寄住的家。忽見張黑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迎了出來。

  這人原來就是成海山,仍是前日那般老老實實的漁家裝束,鐵鏡心、於承珠和成海山一見,三人都同時叫出聲來:「咦,原來是你!」

  張黑道:「這位成大哥就是葉統領葉宗留大哥派來的人,由他帶領我們到葉大哥那邊去。」

  鐵鏡心道:「你幾時認識葉統領的,怎麼連我也不知道?我聽師妹說葉統領派有人來,我問她是誰,她不肯說,卻原來是你。」

  成海山道:「這幾個月我和師妹就在葉大哥那邊,和倭寇也打了幾次仗啦,還是前幾天才回來的。師哥,這幾個月你遊學在外,我們還沒有機會告訴你哩。」

  鐵鏡心笑道:「你們都長大成人,懂得辦事啦,我還當你們仍然住在老家,成天捉鳥呀釣魚呀鬧看玩哩。」

  成海山也笑道:「我們這幾天是在老家呀,幸好你不知道我們曾離家他去,要不然你也不會請這位於相公到白沙村找我們啦。我也料想不到這位於相公原來就是葉統領請來的救兵。今早我得到葉大哥送來的信,叫我到這裡接一位從山東請來的大豪俠,我還以為是畢擎天畢大龍頭,卻原來是于相公。這真是巧極了。前天若不是碰著于相公,我和師妹都幾乎要給鷹爪子傷了。」

  於承珠道:「你也認識畢擎天麼?」

  成海山道:「沒見過哩。可是北五省大龍頭的威名誰不知道。」

  鐵鏡心皺皺眉頭,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這俗語說得有幾分道理。但也不見得人人都是名實相副,咱們也不必震于別人的威名。我聽說畢擎天是北方丐幫的首領,作江湖的龍頭幫主,大約還是夠資格的。」

  成海山默然不語,於承珠雖然對畢擎天並無好感,對鐵鏡心這話,亦感到些微不快,心道:「你又沒有見過畢擎天,怎麼就都知道人家?難道草莽之中就沒有人材,丐幫的首領就只配當龍頭幫主嗎?」

  鐵鏡心是官家子弟,文才武藝都出色當行,對於草莽人物,潛意識中總有一些輕視。這和於承珠卻微有不同,於承珠雖然也是閣老的獨生女兒,但于謙為人,和普通的大官完全不同,做到閣老,平日也親自操勞,並無官家習氣。而於承珠又最受師父張丹楓的影響,張丹楓少年時候闖蕩江湖,歷經憂患,所結交的更多的是草莽英雄,所以于承珠和草莽人物相處,抑或覺得氣質不大相近,但對其中的英雄豪傑,總不失掉敬意。

  於承珠對鐵鏡心這幾日的行事,佩服之極,所以這些微不快,轉瞬亦雲散煙消。只聽得鐵鏡心又問成海山道:「什麼鷹爪子?怎麼他要來傷害你們?」

  成海山道:「鷹爪子聽說咱們的師父回來了,他要來搜捕咱們的師父呢。」

  鐵鏡心微現詫異之色,道:「這是什麼道理,他老人家犯了什麼法了?」

  成海山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了。」

  鐵鏡心眼光向石文紈一掃,石文紈囁嚅說道:「這個我也不知道。」

  於承珠十分奇怪,心道:「石驚濤是因為盜了大內寶劍,大鬧皇宮,這才逃亡海外的。鐵鏡心是他的得意高足,怎麼會不知道?看石文紈的神情,她分明是知道的,為何卻又不告訴大師兄?」

  若是在一年之前,於承珠心直口快,一定會將所知告訴鐵鏡心,這一年來多少經過了一些磨練,稍稍懂了一點人情世故,話到口邊轉念一想,心道:「石驚濤瞞著這個徒弟,其中定有道理。石驚濤盜寶鬧皇官等事,武林中知道是他幹的,也只有我太師祖等有限幾人,師父信得過我,才肯將這些江湖上成名人物的隱秘告與我知,我豈可隨便亂說。」

  成海山道:「葉大哥的意思,叫我送他們二位到達之後就回來相助台州的民團守城,師兄你說如何?」

  鐵鏡心道:「唔,也好,等我向知府保舉你便是了。師妹,你呢?」

  石文紈道:「我也願留在此助成師哥。」

  成海山道:「葉大哥很盼望你也幫他。」

  鐵鏡心稍一沉吟,道:「好吧,待我先回家稟告父親。我聽說葉宗留現正處在危難之境,抗倭大事,人人有責,我去是應該的。」

  他說得很平淡,但於承珠卻聽出他自負的心情,好像他一去什麼都會好轉,不知怎的,心中又感到些微不快,但想到鐵鏡心確實是個大有本事的人,心中的不快,迅即又煙消雲散了。

  傍晚時分,鐵鏡心回來,神情有點失望,成海山道:「我父親一得保釋之後,就離開台州,進省去了!呀,我千里迢迢地趕回來救他老人家,卻見不著他一面。」

  於承珠又感奇怪,心道:「父子骨肉連心,鐵鈜怎麼不等他兒子的案子終結就走開了?是有人逼他如此的?還是他害怕這危城不可久居?」

  成海山道:「那麼大師兄明天同我們一道走麼?」

  鐵鏡心仰天吟道:「英雄血灑胡塵裡,國難方深那管家!走,當然走!」

  第二日一早,鐵鏡心、於承珠、張黑、成海山等人離開台州,由成海山帶路,走了兩天,到達義軍駐管之地。那是濱海的一座山頭,這座山是仙霞嶺的支脈,雖然不算峭拔,卻也山高林密,義軍的管地就在密林之中,四人走入山中,隨處見到義軍或在斬柴,或在種菜,衣衫襤褸,可以想見他們支持的艱苦,但人人都是嘻嘻哈哈地一面操作一面談笑,並無愁苦之容。於承珠甚是佩服。鐵鏡心卻在想道:「這些烏合之眾,怪不得難以抵敵倭寇,我可得助葉宗留給他好好整頓一下軍隊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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