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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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派去和義軍聯絡的人,還沒有音訊回報,于承珠便獨自一人到白沙村去。 時序正是深秋,郊外田畝金黃,蟬鳴稻熟,一派天然景色,令人心醉,只是路上卻冷冷清清的,甚少行人,于承珠心中嘆道:「若無倭寇侵擾,這裏倒真是無殊世外桃源。」白沙村離城不到十里,于承珠問明道路,不一刻便走到了。 那是一個小小的山村,村中只有十數家人家,東一家,西一家,疏疏落落。于承珠走了一段盤旋曲折的山路,在兩山合抱的山坳處,只見一家人家倚山建築,孤零零的無鄰無舍,山披著種滿桂花,山風吹來,香氣襲人,有說不出的舒服,于承珠心道:「這家主人定然是個風雅之士了。」穿過那一片桂花林子,果然見著一對石獅子在石階上面,門前三棵垂楊,遮著了紅樓一角,于承珠端詳了好一會子,心中想道:「這必定是鐵鏡心所說的那家人家了,為什麼他不肯告訴我屋中的主人是什麼人呢?」 于承珠正待扣門,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斥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地來此窺探?」于承珠身形一閃,回頭看時,只見一個俏麗的小姑娘,穿著短袖的杏黃衫子,頭髮梳成兩個叉角,看來稚氣未除,年紀和自己也不相上下,可是卻板起面孔,裝出一副大人的腔調,于承珠萬萬料想不到屋中的主人竟是這樣的一位小姑娘,只見那小姑娘聲到人到,右臂一圈,左掌穿出,用的竟是七絕手小擒拿手法,把自己當成一個小偷。 本來于承珠只要一說出鐵鏡心的名字便可以無事,但她一想到鐵鏡心在縲紲之中,誰都不記掛,只托自己帶信給這個小姑娘,不知怎的,突然童心大起,要試試這小姑娘的本事,當下雙掌一起,一招「烘雲托月」,化解了那小姑娘的擒拿手法。這招「烘雲托月」,是左掌托開敵人的肘尖,右掌跟著反抓,左掌是虛,右掌是實。那小姑娘冷不防被她托起手肘,「噫」了一聲,雙肩一沉,迅即還了一招「七星手」,反擊于承珠前胸,于承珠右掌那一抓竟然落空,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那小姑娘變招的迅速,當下立即雙掌一分,左臂如弓,右手五指如箭,從「烘雲托月」一變而為「彎弓射鵰」,于承珠對於掌法雖非所長,但她師承的「百變玄機劍法」,最講究身手的快捷,這一下出手如風,左臂攔著了那小姑娘的雙掌,右手中食二指倏的點到了那小姑娘胸前的「乳突穴」,那小姑娘杏面飛紅,突然伸口一咬。于承珠猛地醒起,自己現在是男子打扮,這一招「彎弓射鵰」,大是無禮。 那少女猝然張口一咬,這一下「怪招」大出于承珠意料之外,幸而于承珠縮手得快,要不然兩根指頭幾乎給她咬斷。于承珠心中好笑,正想說話,那少女掌法一變,左掌一拍,右掌疾上,一掌接著一掌,竟似狂濤駭浪般地翻翻滾滾而來,絕無半點空隙,于承珠吃了一驚,仗著身法輕靈,騰挪閃展,轉瞬之間,躲過了她的七七四十九掌,幾乎給她逼得透不過氣來,心中暗暗驚奇:這少女的功力顯然較自己為淺,但掌法的凌厲迅速卻遠在自己之上,而且她每次出掌都是雙掌相連,形成一個個的圓圈,不住地向前推逼,就如一個波浪接著一個波浪,前浪未逝,後浪又來,當真是見所未見。于承珠的師父張丹楓博識各家武學,平日也常與于承珠談論,但卻從來沒有說過這種掌法。 這少女的掌法以七七四十九掌成一段落,循環反覆連用,四十九掌一過,稍微一遏。于承珠立刻用「小天星」掌力,將內家真力凝於掌心,輕輕一引,把那少女的雙掌封出外門,笑道:「好掌法,咱們不必再打啦。我是給你帶信來的。」 那少女用力一掙,沒有掙脫,但覺對方的掌心似有一股黏力,將自己手掌吸住,牢不可脫。要知張丹楓自得了彭和尚的遺書——「玄功要訣」之後,經過了十年來的靜心參悟,已練成了最上乘的玄宗內功,于承珠雖然年幼,功力未到,但所得的是張丹楓的真傳,已是非同小可。 那少女頗感詫異,問道:「帶什麼信?」于承珠道:「鐵鏡心的口信。」那小女道:「鐵鏡心托你帶信給我?你在什麼地方見著他了?」于承珠道:「在知府的衙門,他明天就要被知府交給日本人呢!」那少女秀眉微蹙,憂形於色,于承珠見了,不知怎的,心中微感酸意。那少女忽道:「當真是鐵鏡心托你帶信?你叫什麼名字?」于承珠道:「我姓于名叫承珠。你呢?」那少女道:「于承珠?沒聽他說過這個名字。」 于承珠道:「我們是新認識的好朋友。」那少女忽地一聲冷笑,道:「鐵鏡心怎會有你這樣的朋友?輕薄狂徒,冒名騙子,吃我一劍!」于承珠和她一邊說話,不免分心,那少女驟出不意地雙掌一沉,擺脫了于承珠的掌力,倏然之間就拔出劍來,當真是快如閃電!說到那個「劍」字,劍尖晃動,身形未換,已接連地刺了三劍。 于承珠心中生氣,想道:「你劍法雖然厲害,難道我會怕你不成?」正想拔劍抵敵,忽聽得山背後一陣追逐喊叫之聲,那少女突然收劍,叫道:「是成二哥嗎?」于承珠與她不約而同地回頭望去,只見山坳已轉出兩個人來,一個軍官挺著長劍正在追逐一個少年漢子。 那少年漢子生得濃眉大眼,穿著一件打開鈕扣的開胸短衣,一張面孔曬得黑裏泛紅,完全是濱海漁民的打扮,樣子樸實無華,功夫卻頗有根底,只見他手使一根纏頭金絲桿棒,被那軍官追得急了,時不時地突然回頭就是一棒,那軍官使的是一柄月牙彎刀,招數精奇之極,少年漢子的突襲每每被他輕描淡寫地化開,但那漢子慣於行走山路,他的輕功不及對方,就用突襲來阻止對方的追擊,只要阻得一阻,便立即跳到地形崎嶇、荊棘尖石密佈之處,那軍官往往要繞路來追,因此竟給他逃到了石屋的面前。 這時于承珠和那少女已經罷鬥,不約而同地往前迎上,那軍官見了于承珠,似乎頗為吃驚,嚷道:「哼,你這小子也在這裏,你是石老頭的什麼人?」于承珠這時已認出這軍官不是別人,正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東方洛,于承珠在京城偷父親的首級時,曾與他交過手,深知他的厲害,她雖然不知「石老頭」是什麼人,料想東方洛來此必無好事,當下立即揮動青冥寶劍,便待與那少女聯手夾攻強敵。 卻不料那少女已搶快一步,唰唰兩劍,刺到了東方洛胸前,與東方洛先交上了手,同時大聲叫道:「成師哥,你給我對付這個小子,這小子膽敢來欺侮我,他不是好人!」口中說話,手底毫不放鬆,一口青鋼劍緊緊地纏上了東方洛的月牙刀,叮叮噹噹地打得好不激烈。 于承珠怔了一怔,那少年漢子非常聽他的師妹的話,竟然拋開了當前的強敵,桿棒一壓,就將于承珠的青冥寶劍壓著,于承珠怒道:「你們怎麼這樣不識好壞!我是來幫你的!」寶劍一揉,化解了桿棒的壓力,那少年頗出意外,但仍是不敢放鬆,追上兩步,桿棒一橫,遮住門戶,睜大眼睛,喝道:「你是什麼人?」那少女叫道:「成師哥不要聽這小子的花言巧語,他剛才還膽敢對我無禮呢,你給我先將他打走。」 那少年漢子一聽說于承珠曾對他的師妹「無禮」,勃然大怒,冷不防又是當頭一棒,于承珠大為生氣,施展出移形換步的上乘身法,在棒底一鑽,滑似游魚地一閃閃開,反手一劍,唰的一聲,將那少年衣服的兩顆鈕扣挑開,冷氣森森,直沁肌肉,那少年吃了一驚,卻見于承珠突然地將寶劍抽回,冷笑說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不看在鐵鏡心面上,我這一劍就將你刺了個透明的窟窿!」那少年漢子心頭一震,急忙問道:「那個鐵鏡心?」于承珠冷笑道:「還有那個鐵鏡心?還不就是現在正被監禁在知府衙門的那個鐵鏡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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