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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第十二回 草莽英豪揮戈同抗日 玉堂公子劃策托空言

  台州知府嚇得面青唇白,抖抖索索。被鐵鏡心怒目一瞪,抓著一支竹簽卻又不敢摔下,只聽得鐵鏡心大聲喝道:「公堂之上,講的是道理,道理未講清楚,誰敢能來拿我?」

  觀審的中國人雖然久處倭寇的壓力之下,也禁不住喝采為鐵鏡心助威。高橋氣得面色鐵青,喝道:「好,你說我們大日本的船主打死你們的支那人,有何憑證?再說你為什麼撕下我們大日本的太陽旗?」

  鐵鏡心高聲說道:「日本船到中國來,就該守中國的法律,那條船既然殺人搶劫,又偷運私貨,我們就只當它是海盜船隻,料想你們貴國也不會承認這種海盜的船隻是你們政府的。既然是海盜的船隻,掛起日本旗,其實就是侮辱你們自己的國家。我替你們將海盜船上的太陽旗除下,其實是為你們保全了國家的體面。說來你還該感激我!」

  鐵鏡心理直氣壯,侃侃道來,把高橋氣得連連拍案罵道:「強辯,強辯!」

  鐵鏡心不予理會,繼續說道:「至於說到證據嗎?那有的是!」

  話聲未了,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哭哭啼啼地走上堂來,哭道:「求青天大老爺作主啊,我的丈夫給日本人打死,我也給打傷,貨物被搶,追回來的還不到一半啦!」

  正是那條被搶掠的中國貨船船主的未亡人。緊跟著一片哭聲,只見數十人擁上堂來,每兩個人抬著一張床板,床板上都躺著一個受傷的人,有的斷手,有的折足,有的傷口還在流血,都是那日被日本船上浪人打傷的中國人。鐵鏡心叫道:「這些都是苦主,你還有何話說?」

  高橋絕對料想不到這些「支那苦主」居然敢出來指證,睜大眼睛,正要發作,只聽得公堂上哭聲四起,接著一群一群的人出來控告,有白髮蒼蒼的老媽媽出來指責倭寇殺了她的兒子,有滿腔眼淚的少婦,哭訴倭寇殺了她的丈夫,有一個老爺爺更不顧性命地沖到公案前面,控訴倭寇殺了他的兒子,搶了他的閨女,還放火燒了他的房屋。

  高橋氣得雙眼凸出,心中又是十分害怕,他那想得到他一向認為是「綿羊」一般的「支那人」,忽然會像火山一樣地爆發起來,控訴他的「大和民族的優秀國民」?高橋大喝一聲:「給我打發這群支那人!」

  瀨越橫蠻已慣,應聲跳下公堂,啪地一掌,就將那個老大爺打翻,還想動手再打一個老媽媽,另一個七段武士江口則拔出長劍去刺鐵鏡心。

  只見鐵鏡心身形一晃,江口的長劍刺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鐵鏡心一個虎步,一撲而前,雙掌一落,立刻抓著瀨越的背心,救了那老媽媽的一命。

  瀨越精於柔術,被鐵鏡心抓起,居然敗中反撲,腦袋一仰,雙手反穿下來,扭鐵鏡心臂彎關節,鐵鏡心腰身一俯,忽地只見兩人的身形突似風車一轉,主客易勢,鐵鏡心反而被瀨越背到背上,看看就要被他「背投」絕技,投下石階。

  於承珠驚叫一聲,越出人叢,就想來救。另一個七段武士江口見鐵鏡心被他的同伴制著,心中大喜,哈哈笑道:「好小子,原來你也有敗在我們日本武士手中之日。」

  長劍一揮,劈啪作響!立刻向鐵鏡心頭顱斬下。他在近,於承珠在遠,於承珠要救他也來不及。

  眾人驚叫聲中,忽見瀨越腳步蹌踉,向前一沖,恰恰迎著了江口的長劍,「波」的一聲,長劍刺入了瀨越的胸骨,鐵鏡心哈哈大笑,一躍而下,信手打了江口兩記耳光,喝道:「你在中國公堂之上,恃強行兇,目中還有我天朝皇法嗎?」

  這一下變出意外,江口絕對料想不到,空有一身武藝,長劍刺入同伴的身體,急忙間未能拔出,眼見鐵鏡心巴掌打來,竟是毫無辦法抵擋。

  原來鐵鏡心是將計就計,故意讓瀨越得手,將他反背起來,他卻用擒拿手扣著了瀨越的背心「天柱」大穴,「天柱穴」位在脊椎的神經未梢,感覺最為靈敏,被鐵鏡心用力一扣,又麻又癢又痛,瀨越的柔術非但絲毫施展不出,而且給鐵鏡心弄得如發狂癲,向前亂沖,這一沖就恰恰沖到了江口的劍上。

  江口被打了兩記耳光,這才將劍拔出,只聽得瀨越慘叫一聲,血如泉湧,眼見他不死亦成殘廢,江口又驚又怒,長劍一圈,猛施殺手,突然間又不見了鐵鏡心的影子,江口暗叫一聲「不好」,跳起來時,手腕已給鐵鏡心抓住,輕輕一拗,登時脫臼,長劍當的一聲跌落地上。本來以江口七段武士的本事,鐵鏡心縱能將他打敗,也得花半個時辰,但鐵鏡心機智百出,先用瀨越作為盾牌,叫他吃了大虧,待他拔劍之時,鐵鏡心已繞到他的身後,論起身法的輕靈,江口絕不能與鐵鏡心相比,更何況被鐵鏡心一出手就制了先機,自然就只有挨打的份兒了。鐵鏡心腳尖一挑,把江口的長劍挑起,接到手中,用拇指一頂劍身,單手一抖,哢嚓一聲,那柄長劍斷為兩段,江口爬了起來,見他顯了這手功夫,那敢再鬥,鐵鏡心將兩截斷劍一拋,朗聲說道:「倭奴無禮,膽敢在知府衙門,拿刀弄劍,打人傷人,眾目共見,求知府大人處置。」

  知府早已嚇得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猛聽得高橋拍案大罵道:「反了,反了。」

  突然從衙門後面湧出一隊日本兵,個個拿著雪白的長柄倭刀,發一聲喊,都撲向鐵鏡心。

  那是高橋早就帶來了的護衛,只因不便公開露面,故此埋伏在知府後衙,而今聽得堂上大亂,被他們欺侮慣了的「支那人」居然敢鬧起事來,這些日本兵橫行已慣,聽得高橋在外面呼喝,那裡還會想到什麼後果,於是個個拔出倭刀,爭著湧出。

  大堂上本來就擠滿了觀審的中國人,一直排到石階底下,少說也有七八百人,本來就是已憤憊不堪,這時突見日本兵殺出,更是群情洶湧,有許多少年人奮不顧身,赤手空拳就奔上去迎敵,倭刀鋒利異常,稍一碰上就有皮破血流之禍,鐵鏡心攔在前面,呼呼發掌,用大摔碑手的重手法,一連摔死了五六個高橋的衛士,但那隊日本兵有三十多人,鐵鏡心一人自是阻擋不住,湧上去的少年人仍有多人受傷,有一個傷得最慘的,竟被折斷了一條手臂。

  忽地只聽得錚錚之聲連響,於承珠一揚手就是五朵金花,除了一個日本武士能夠避開之外,其餘四朵金花全都命中了敵人的要穴,登時有四個日本衛士撲地不起。於承珠隨身所攜帶的金花暗器有限,打傷了四個日本衛士之後,立刻拔出寶劍,正待越眾而出,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只見東面門首擁擠著的人群發一聲喊,兩邊一分,一個紅衣少女手揮利劍,殺了進來,後面跟著一大群漁民打扮的人,或持魚叉,或持魚鉤,行動矯捷之極,每兩人一個小組,一人用魚叉迫住倭刀,另一人就用魚鉤勾敵人的雙足,日本人習慣縱膝盤地而坐,腿肥腳短,跳躍不靈,那群漁民似是久經訓練,魚鉤勾下,從不落空,片刻時間,就把那隊高橋的衛士全部擒了。其中一個本領較高的武士,是這隊日兵的隊長,也不過幾個照面,就被那紅衣少女削斷了一條臂膊,一併擒了。

  這紅衣少女正是于承珠昨日所見的那個石文紈。於承珠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成海山叫我不必擔心,原來他們是早有準備的了。」

  這一仗高橋帶來的人全軍覆沒,高橋嚇得魂不附體,急欲逃走,雙腳卻不聽使喚,在公堂上抖個不停,被鐵鏡心拖了下來,反手縛住,推到知府的面前,朗聲說道:「倭奴蔑視我天朝皇法,在公堂上縱兵行兇,知府大人,你守土有責,不能不理。」

  知府也嚇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透了一大口氣,半晌才囁嚅說道:「這,這,這如何是好,若倭寇圍城,本府兵力單薄,如何抵擋?」

  鐵鏡心笑道:「有這麼多人,還愁沒人抵擋!」

  公堂上這時已擠得水泄不通,眾口同聲地叫道:「我們抵擋。」

  還有人叫道:「若然知府大人懼怕倭寇,那就快快逃命,台州之事,我們自理。」

  知府見民氣如此,怕再對日本人忍讓之時會激起民憤,只得說道:「鐵相公,今日之事,我只好由你作主了。」

  鐵鏡心道:「保土衛民,人人有責。大人是台州的父母官,那更是責無旁貸的了。」

  當下立即推出了幾位鄉紳和地方上的公正人士,和知府一同協商抗倭的大計,那群被擒的日本人,連同高橋在內,都一併被收監了。

  知府本要將鐵鏡心留下,共同商量,鐵鏡心說他還有要緊的事情待辦,想先到外面走一趟,知府想起他被羈囚多日,想出去會會親友,也是人情之常,而且知府也有點忌憚鐵鏡心,生怕他再弄出什麼花樣,教自己騎虎難下,當下稍一沉吟,便准鐵鏡心先行告退。

  石文紈留下那一隊漁民,跟著鐵鏡心擠出大門,眾人都對他們歡呼,於承珠也不自覺地送他們出去,石文紈還沒有留意,鐵鏡心卻瞥見了他,微微一笑,將他一把拉著,道:「咱們一同走吧。」

  石文紈望於承珠一眼,于承珠向她點點頭,石文紈也冷冷淡淡地向她點了點頭,兩人都沒有談話。于承珠從來沒有被一個男子緊握過手,很不自然,臉上泛起一片紅霞,好在眾人喧鬧之中,鐵鏡心也沒有留意到她的異樣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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