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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鐵鏡心有點奇怪,想道:「這少年倒是性情中人,萍水相逢,便把我當知己看待。」

  眼光射去,和於承珠碰個正著,忽見於承珠轉頭避開,臉上似泛起一片紅霞,鐵鏡心暗笑道:「真是小孩子,剛才還說得那麼慷慨激昂,似個大人,現在卻又害羞了。」

  鐵鏡心可沒有想到於承珠竟是個女子。

  鐵鏡心略一沉吟,抬頭笑道:「多謝吾兄心意,那麼就請吾兄給小弟帶一個口信吧。」

  於承珠道:「帶給誰?」

  鐵鏡心道:「在離城東郊七八裡的地方,有一個小村叫做白沙村,村子西邊,靠山的所在,有一家人家,這家門前有三棵白楊樹,門首有一對石獅子,最易辨認。你見著這家主人,就把你今晚聽到看到的事告訴他吧。」

  於承珠道:「這家主人是什麼人?」

  鐵鏡心道:「你見著了自然就知道啦。」

  說話之間,忍不著微微一笑,笑得頗為神秘。于承珠回到居處,兀是想不明他這一笑是什麼意思。

  第二日,派去和義軍聯絡的人,還沒有音訊回報,於承珠便獨自一人到白沙村去。

  時序正是深秋,郊外田畝金黃,蟬鳴稻熟,一派天然景色,令人心醉,只是路上卻冷冷清清的,甚少行人,于承珠心中歎道:「若無倭寇侵擾,這裡倒真是無殊世外桃源。」

  白沙村離城不到十裡,於承珠問明道路,不一刻便走到了。

  那是一個小小的山村,村中只有十數家人家,東一家,西一家,疏疏落落。於承珠走了一段盤旋曲折的山路,在兩山合抱的山坳處,只見一家人家倚山建築,孤零零的無鄰無舍,山披著種滿桂花,山風吹來,香氣襲人,有說不出的舒服,於承珠心道:「這家主人定然是個風雅之士了。」

  穿過那一片桂花林子,果然見著一對石獅子在石階上面,門前三棵垂楊,遮著了紅樓一角,於承珠端詳了好一會子,心中想道:「這必定是鐵鏡心所說的那家人家了,為什麼他不肯告訴我屋中的主人是什麼人呢?」

  於承珠正待扣門,忽覺背後微風颯然,有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斥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地來此窺探?」

  於承珠身形一閃,回頭看時,只見一個俏麗的小姑娘,穿著短袖的杏黃衫子,頭髮梳成兩個叉角,看來稚氣未除,年紀和自己也不相上下,可是卻板起面孔,裝出一副大人的腔調,於承珠萬萬料想不到屋中的主人竟是這樣的一位小姑娘,只見那小姑娘聲到人到,右臂一圈,左掌穿出,用的竟是七絕手小擒拿手法,把自己當成一個小偷。

  本來於承珠只要一說出鐵鏡心的名字便可以無事,但她一想到鐵鏡心在縲絏之中,誰都不記掛,只托自己帶信給這個小姑娘,不知怎的,突然童心大起,要試試這小姑娘的本事,當下雙掌一起,一招「烘雲托月」,化解了那小姑娘的擒拿手法。這招「烘雲托月」,是左掌托開敵人的肘尖,右掌跟著反抓,左掌是虛,右掌是實。那小姑娘冷不防被她托起手肘,「噫」了一聲,雙肩一沉,迅即還了一招「七星手」,反擊於承珠前胸,於承珠右掌那一抓竟然落空,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那小姑娘變招的迅速,當下立即雙掌一分,左臂如弓,右手五指如箭,從「烘雲托月」一變而為「彎弓射鵰」,於承珠對於掌法雖非所長,但她師承的「百變玄機劍法」,最講究身手的快捷,這一下出手如風,左臂攔著了那小姑娘的雙掌,右手中食二指倏的點到了那小姑娘胸前的「乳突穴」,那小姑娘杏面飛紅,突然伸口一咬。於承珠猛地醒起,自己現在是男子打扮,這一招「彎弓射鵰」,大是無禮。

  那少女猝然張口一咬,這一下「怪招」大出於承珠意料之外,幸而於承珠縮手得快,要不然兩根指頭幾乎給她咬斷。於承珠心中好笑,正想說話,那少女掌法一變,左掌一拍,右掌疾上,一掌接著一掌,竟似狂濤駭浪般地翻翻滾滾而來,絕無半點空隙,於承珠吃了一驚,仗著身法輕靈,騰挪閃展,轉瞬之間,躲過了她的七七四十九掌,幾乎給她逼得透不過氣來,心中暗暗驚奇:這少女的功力顯然較自己為淺,但掌法的淩厲迅速卻遠在自己之上,而且她每次出掌都是雙掌相連,形成一個個的圓圈,不住地向前推逼,就如一個波浪接著一個波浪,前浪未逝,後浪又來,當真是見所未見。于承珠的師父張丹楓博識各家武學,平日也常與於承珠談論,但卻從來沒有說過這種掌法。

  這少女的掌法以七七四十九掌成一段落,迴圈反復連用,四十九掌一過,稍微一遏。於承珠立刻用「小天星」掌力,將內家真力凝於掌心,輕輕一引,把那少女的雙掌封出外門,笑道:「好掌法,咱們不必再打啦。我是給你帶信來的。」

  那少女用力一掙,沒有掙脫,但覺對方的掌心似有一股黏力,將自己手掌吸住,牢不可脫。要知張丹楓自得了彭和尚的遺書——「玄功要訣」之後,經過了十年來的靜心參悟,已練成了最上乘的玄宗內功,於承珠雖然年幼,功力未到,但所得的是張丹楓的真傳,已是非同小可。

  那少女頗感詫異,問道:「帶什麼信?」

  於承珠道:「鐵鏡心的口信。」

  那小女道:「鐵鏡心托你帶信給我?你在什麼地方見著他了?」

  於承珠道:「在知府的衙門,他明天就要被知府交給日本人呢!」

  那少女秀眉微蹙,憂形于色,於承珠見了,不知怎的,心中微感酸意。那少女忽道:「當真是鐵鏡心托你帶信?你叫什麼名字?」

  於承珠道:「我姓於名叫承珠。你呢?」

  那少女道:「於承珠?沒聽他說過這個名字。」

  於承珠道:「我們是新認識的好朋友。」

  那少女忽地一聲冷笑,道:「鐵鏡心怎會有你這樣的朋友?輕薄狂徒,冒名騙子,吃我一劍!」

  於承珠和她一邊說話,不免分心,那少女驟出不意地雙掌一沉,擺脫了於承珠的掌力,倏然之間就拔出劍來,當真是快如閃電!說到那個「劍」字,劍尖晃動,身形未換,已接連地刺了三劍。

  於承珠心中生氣,想道:「你劍法雖然厲害,難道我會怕你不成?」

  正想拔劍抵敵,忽聽得山背後一陣追逐喊叫之聲,那少女突然收劍,叫道:「是成二哥嗎?」

  於承珠與她不約而同地回頭望去,只見山坳已轉出兩個人來,一個軍官挺著長劍正在追逐一個少年漢子。

  那少年漢子生得濃眉大眼,穿著一件打開鈕扣的開胸短衣,一張面孔曬得黑裡泛紅,完全是濱海漁民的打扮,樣子樸實無華,功夫卻頗有根底,只見他手使一根纏頭金絲杆棒,被那軍官追得急了,時不時地突然回頭就是一棒,那軍官使的是一柄月牙彎刀,招數精奇之極,少年漢子的突襲每每被他輕描淡寫地化開,但那漢子慣于行走山路,他的輕功不及對方,就用突襲來阻止對方的追擊,只要阻得一阻,便立即跳到地形崎嶇、荊棘尖石密佈之處,那軍官往往要繞路來追,因此竟給他逃到了石屋的面前。

  這時於承珠和那少女已經罷鬥,不約而同地往前迎上,那軍官見了于承珠,似乎頗為吃驚,嚷道:「哼,你這小子也在這裡,你是石老頭的什麼人?」

  於承珠這時已認出這軍官不是別人,正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東方洛,於承珠在京城偷父親的首級時,曾與他交過手,深知他的厲害,她雖然不知「石老頭」是什麼人,料想東方洛來此必無好事,當下立即揮動青冥寶劍,便待與那少女聯手夾攻強敵。

  卻不料那少女已搶快一步,唰唰兩劍,刺到了東方洛胸前,與東方洛先交上了手,同時大聲叫道:「成師哥,你給我對付這個小子,這小子膽敢來欺侮我,他不是好人!」

  口中說話,手底毫不放鬆,一口青鋼劍緊緊地纏上了東方洛的月牙刀,叮叮噹當地打得好不激烈。

  於承珠怔了一怔,那少年漢子非常聽他的師妹的話,竟然拋開了當前的強敵,杆棒一壓,就將於承珠的青冥寶劍壓著,於承珠怒道:「你們怎麼這樣不識好壞!我是來幫你的!」

  寶劍一揉,化解了杆棒的壓力,那少年頗出意外,但仍是不敢放鬆,追上兩步,杆棒一橫,遮住門戶,睜大眼睛,喝道:「你是什麼人?」

  那少女叫道:「成師哥不要聽這小子的花言巧語,他剛才還膽敢對我無禮呢,你給我先將他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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