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四五


  張黑帶於承珠到一位同伴家中住下,準備與義軍聯絡好後,便即動身。過了兩天,忽聽得市上紛傳,說是鐵公子已自行到台州投案,也有人說是給日本的武士押解來的,於承珠聽了,便叫張黑去打聽,張黑在台州的朋友甚多,衙役中也有熟人,晚上回來一說,果然是實,聽衙役所描繪的形貌,確是舟中的書生無疑,並且據衙役所報的消息,鐵鏡心現在還扣押在衙中,三兩日後就恐怕要移交給日本人了。還聽說知府大人因為他是鐵禦史的公子,對他甚為優待,並不關在牢房中,是軟禁在知府大人的花廳內。

  于承珠一打聽清楚,並叫張黑再仔細探明,繪出了一份知府衙門的圖,當晚過了三更,於承珠便換上了夜行衣,獨自去探知府衙門。張黑雖然不大贊同於承珠前去冒險,但想到若能將鐵鏡心救出,對義軍抗倭,亦是大有幫助,因此也就不阻攔了。

  于承珠早把知府衙門的地圖熟記心中,按圖索驥,毫不費事地就混入內衙,來到花廳,她的輕功雖然還未到來去無蹤、飛行絕跡的境界,但要瞞過府衙的那些捕頭護院,卻是綽綽有餘。

  花廳內燈火未滅,從窗外望進去,隱約可見到鐵鏡心那清秀的影子,於承珠正待破窗而入,忽聽得裡面有人咳了一聲,於承珠怔了一怔,只見屋中又多了一個人影,穿的是五品官服,想來當是那台州知府,于承珠一縱身跳上屋簷,用一個「珍珠倒捲簾」的姿勢,足突勾著簷角,探頭內窺,心中想道:「且聽這官兒和他說些什麼?」

  只聽得鐵鏡心微微笑道:「府台大人日夜辛勞,為晚生的事情大費精神,晚生真是過意不去呵!」

  那知府面上一紅,乾咳兩聲,尷尬說道:「好說,好說,這回實在是委屈世兄了。」

  鐵鏡心道:「家父是否還在府衙,可否讓晚生見他一面?」

  知府道:「尊大人已釋放回府了。世兄的案件尚未結果,按朝廷律例,暫時還是不見為宜。以免反累了尊大人。」

  鐵鏡心哼了一聲,道:「兒子縱然有罪,也不應難為他的父親,你們這次扣押家父,不知是依據那一條律例?」

  那知府漲紅了臉,攏袖作揖道:「世兄息怒,這次我實是情非得已,世兄,你要鑒諒我的苦衷啊!」

  鐵鏡心道:「你是朝廷的官還是倭寇的官?」

  那知府道:「我當然是朝廷的官。可是鐵世兄,你也不是不知道,台州城外,便是倭寇的世界,這城內日本官又催逼得緊,朝廷又沒發兵襲倭,布舶司還在恭迎日本的使者,你,你,你叫我怎生去做?咳,我的為難之處,有誰能夠明白?」

  看他可憐的樣子,于承珠初來之時,本來也惱恨這個知府,本想把他一刀殺掉,便搶鐵鏡心出去,如今聽了他這一番訴苦的說話,雖然仍是覺得他可憐可鄙,但一腔怒氣,已全轉移為痛恨倭寇了。

  鐵鏡心憤然說道:「好,我都明白啦,那你準備將我怎生處置?」

  那知府捋了一捋花白的鬍子,低聲說道:「這裡的日本市舶使一定要得世兄,請世兄念在台州父老的份上,委屈一些,明日換個地方吧。」

  鐵鏡心冷笑道:「我是大明的子民,有罪也只應由你來審,你口口聲聲說朝廷的王法律例,請問朝廷的法律,可以由外國人來審問本國的人麼?」

  那知府連忙作揖道:「世兄,話是這麼說。但你也要念到我的為難之處,若然我不依從他們的意思,他們叫城外的倭寇打進來,那時豈不連累了全城百姓?世兄,你是明白人,你,你,你要體諒下官的苦衷啊!」

  鐵鏡心無限激憤,心中想道:「我怎麼不明白,無非是你自己要保全頭上的烏紗,所以怕倭寇怕成這個樣子!」

  但見他那副可憐的樣子,卻也不忍再將他責難。那知府用哀求的眼光看著他,鐵鏡心忽地昂頭說道:「我性命不足惜,但由你交給倭奴,這朝廷的尊嚴,你將置於何地?你也確實為難,好吧,那我就替你想個兩全之道。」

  那知府忙道:「願聞其詳。」

  鐵鏡心道:「由你主審,讓日本的市舶使來陪你聽審,他們既然控告我,那麼也得傳他們的『原告』出庭,審判之時,應准台州百姓聽審!」

  知府道:「這,這——」

  鐵鏡心道:「這什麼?這顧全了朝廷的『王法』,也顧全了日本使者的面子,讓你在日本人面前交代得過去,這還不好麼?你若不從,我就一跑了事,千百倭寇尚自攔我不住,你攔得住我麼?」

  越說越氣憤,「砰」的一聲,一掌擊下,將一張檀木茶几,削了一角。

  那知府深知鐵鏡心本領非凡,又曾聽到他連殺幾個日本武士的故事,見他發怒,心中害怕,忙作揖道:「既然世兄是這個意思,那麼我明日和日本的使者說去,還望世兄千萬以台州的父老為念啊!」

  作出一副可憐相躡手躡腳地回內室去。

  知府一走,於承珠飄身躍下,破窗而入。鐵鏡心笑道:「你來了許久了,都聽見了嗎?」

  於承珠吃了一驚,心中想道:「我只道是人不知鬼不覺,卻原來早已被他看破了。」

  對鐵鏡心的本領好生佩服,只聽得鐵鏡心又道:「你既然都聽見了,還進來做什麼?」

  於承珠說道:「特來探望你啊。」

  鐵鏡心笑道:「那日在長江之上,多承搭渡;如今弟在縲絏之中,又承于兄探望,高誼隆情,小弟在這廂謝過了。」

  於承珠正自氣惱他說話沒有禮貌,忽見他又酸溜溜地作揖道謝,忍不住噗嗤一笑,說道:「你說我不該進來,我說你也不該留在這裡。」

  鐵鏡心道:「怎麼?」

  於承珠道:「你的父親既已釋放出去了,你為何還要留在這兒受氣?你當真能夠忍受倭奴的使者高踞堂上,看你受審麼?」

  鐵鏡心道:「知府大人說的話你還沒有聽明白麼?」

  於承珠道:「他害怕倭寇,簡直害怕得魂魄不齊,難道你我也害怕倭寇?自主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倭寇若真的敢來攻城,咱們就不能設法將它打退麼?」

  鐵鏡心一笑說道:「你我二人當然不懼倭寇,但只你我二人就能打退倭寇麼?請問若倭寇大舉攻城,吾兄有何破敵良策?」

  於承珠只是憑著一股少年的衝動,問到她破敵之策,卻是沒有想過,反問道:「難道你甘願受審,也沒有什麼破敵之策麼?」

  鐵鏡心一笑說道:「彎弓欲射南山虎,磨劍思除北海蛟。射虎除蛟還待彎弓磨劍,何況是要驅逐比猛虎長蛟更兇殘的倭寇。」

  於承珠聽他說得好似胸中早有成竹,心道:「難道他的甘心受審,也等於彎弓磨劍一樣,是在做準備的功夫麼?這倒令人莫測高深了!」

  但見鐵鏡心眼光中充滿自信,又微笑道:「多謝你來探望我,現在你可以走啦,到我受審那天,你再來看我吧。」

  於承珠意有不快,道:「鐵兄有何囑託,小弟願盡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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