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二八


  但隨即自己啐了一口,叫道:「這是絕不可能之事!我師父武功蓋世,豈有遭遇意外之理!」

  偌大的山莊,一點聲息他沒有。于承珠雖然深信師父武功蓋世,不致遭遇意外,卻也有點心慌。她穿房入室,尋尋覓覓,處處都是冷冷清清,淒淒寂寂,她高聲叫嚷,空屋裡只有自己的回聲,最後她來到了張丹楓的臥房,門縫間隱隱傳出檀香的氣味,這是雲蕾平日的習慣,在臥房裡總喜歡燃起一爐檀香。於承珠心道:「怎麼師父師娘白天也躲在房間裡面?」

  她心中渴念師父,雖然見了莊中異像,仍是自己安慰自己,認定師父師娘還留在莊中。

  她佇立門外,輕扣門環,低聲喚道:「師父,是我回來啦。」

  房中仍是無人答話,貼耳一聽,卻又似聽到呼吸的氣息,於承珠大是奇怪:「難道師父他們白天也睡午覺?」

  躊躇一陣,終於輕輕地推開了房門,閃身入內。

  只一眼,就幾乎把於承珠嚇得跳了起來。只見房中兩張臥床,上面各有一人盤膝而坐,左邊的全身漆黑,右邊的卻連眉毛都是白滲滲的怪得怕人,一黑一白,相映成趣,只是除了膚色不同之外,身材相貌卻又甚為相似,像是一母所生的兄弟,這兩人都是鬈髮勾鼻,獅口深目,一看就知是外國人。而且這兩人的身上還散發出一種膻腥的氣味,連檀香的氣味都掩蓋不了,

  這兩個怪人對於承珠的進房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在臥榻上盤膝躍坐,動也不動。兩人都沒有穿鞋子,一雙腳板,又大又黑,在雪白的床氈上印出了骯髒的黑印。於承珠大為生氣,指著那兩個怪人喝道:「喂,你們是誰?怎的這般沒有禮貌?」

  那兩個怪人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對於承珠的話竟是相應不理。於承珠更怒,又喝道:「喂,這是我師父的臥房,你怎麼可以隨便鑽進來?還把他的床也弄髒了。」

  兩個怪人這才眼睛眨了一下,四道眼光一齊射到於承珠面上,但隨即又合什低首,連看也不看她了。

  張丹楓與雲蕾都是好潔之人,房間裡纖塵不染,於承珠瞧著又是氣憤,又是心疼,嚷道:「你們再不理,我可要不客氣啦。」

  伸出手掌,朝左邊面目黧黑的那個怪人一推,只覺手所觸處軟綿綿,好像打在一堆棉花上似的,毫無著力之處,於承珠大吃一驚,這怪人竟然具有一身上乘的內功,她一轉身,右邊那個怪人正在齜牙咧嘴地沖著她笑哩!于承珠一怒,呼地一掌向他腰間的軟麻穴拍去,忽覺有如觸著一塊燙熱的鐵板一般,於承珠急忙縮手,只見那人上身微微晃了一下,仍在怪笑。於承珠大怒,刷地拔劍出鞘,斥道:「你們走不走,張大俠的房間,豈容你們胡攪?」

  劍光一閃,先刺那黑面怪人的腰脅。

  於承珠這一劍乃是雲蕾所賜給她的寶劍,名為「青冥」寶劍,與張丹楓的「白雲」寶劍一雌一雄,都是玄機逸士花了十年功夫所煉成的寶劍,端的削鐵如泥,吹毛立斷,就是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也抵擋不住,于承珠一時怒起,刺那黑面怪人,出手之後,心中一凜,只用了三分力量,揀不是要害之處,輕輕刺下,劍尖剛一觸及那怪人的衣裳,陡然一滑,歪過一邊,那怪人忽地哈哈大笑,叫道:「你給我抓癢嗎?抓癢也得用點力呀!」

  於承珠又驚又怒,一抖劍柄,用力一送,只聽得嗤的一聲,衣裳劃破,於承珠又是一驚,反而怕將他刺死,忙不迭地縮手,不料劍尖又是一滑,那口青冥寶劍,竟似給一堆棉花裹住,拔不出來,二尺八寸的劍身已有一半穿入他的脅下,給怪人挾著,不能轉動,怪人身上像塗了油脂一樣,劍尖滑來滑去,不能著力,休說刺傷,連皮肉也沒有劃破。

  於承珠漲紅了面,用力拔劍,頸脖上忽然給人吹了一口涼氣,是小虎子的聲音格格笑道:「你歡喜找人打架,找到我的師父那可是倒楣。喂,要不要我給你幫手?」

  那怪人忽地肌肉一松,放開了於承珠的劍,哈哈笑道:「果然不愧是張丹楓夫婦的徒弟!真好功夫!小虎子,你吹什麼大氣,你再練三年還趕不上他呢!他將來是你的師兄,你趕快過來拜見。」

  於承珠睜大了眼睛,持劍在手,驚異之極,道:「你們端的是什麼人?」

  那黑面怪人笑道:「你師父沒有和你說過麼?我們是黑白摩訶!」

  這黑白摩訶是一母孿生的兄弟,生於印度,卻在中國做珠寶買賣,和張丹楓乃是至交,不過張丹楓歸隱太湖之後,他們卻沒有來過。

  這黑白摩訶練有印度的瑜珈之術,全身柔若無骨,各部肌肉都可隨意扭曲屈伸,於承珠最初只用了三分力量,那自然容易給他一下卸開劍勢。這種功夫和中國的上乘內功「沾衣十八跌」,有異曲同工之妙,當年張丹楓初會黑摩訶時,也幾乎吃過他的虧,何況如今又過了十多年,黑摩訶的功夫已練至出神入化之境。不過,這種功夫也全看對方的功力,不可輕易嘗試。若然是換了張丹楓,則不要說用寶劍,只是一把竹劍,黑摩訶也不敢讓他刺中的。

  黑摩訶贊於承珠:「不愧是張丹楓夫婦的徒弟。」

  於承珠面上熱辣辣的更覺不好意思。其實這句話絕非嘲諷,以於承珠的年紀之輕,一掌能將白摩訶推得上身搖晃,一劍能劃破黑摩訶的衣裳,這已是難能可貴之極的了。

  於承珠聽說是黑白摩訶,心中怒氣消了一半,但仍是怪他們不該如此無禮,心道:「你們縱是師父的好友,也不該登堂入室,箕踞在臥榻之上!」

  黑摩訶咧嘴笑道:「你這小娃兒簡直不知好壞,要不是我們和你師父有過命的交情,我們才不高興躲進這娘兒的房間受悶氣呢!」

  於承珠道:「怎麼?」

  白摩訶道:「什麼怎麼不怎麼的?」

  指著於承珠道:「你剛才在湖上和狗腿子們打了一架,是也不是?」

  小虎子笑道:「還給人打得好狼狽呢,你瞧,這裡還有污泥。」

  順手一抹,在於承珠的袖子上又印上一個掌印。於承珠反手一拿,輕輕在他腋窩一捏,小虎子笑得氣也透不過來,於承珠罵道:「都是你這小鬼,再頑皮,瞧我不把你整治個夠。」

  小虎子道:「你第一次見我就弄得我滿身污泥,今次是一報還一報,你還怪我?哎喲!我不和你玩啦,你這妞兒就專會欺負人。」

  小虎子雖然只有十三歲,但卻長得比於承珠僅僅矮半個頭,於承珠胳肢小虎子的腋窩,順手一拉,小虎子幾乎伏倒她的身上,於承珠這才一笑將他推開。

  只聽得黑摩訶續道:「狗腿子們連你也不放過,又怎肯放過你的師父?」

  於承珠心中一凜,想起張風府的遭遇,叫道:「我的師父一定是怕皇帝害他,所以走了。」

  她最是崇拜師父,以為師父什麼都能應付,故此連這點淺顯的道理,一時也想不起。白摩訶道:「你師父不願惹事,我們兄弟卻偏偏要替他出一口氣。」

  於承珠道:「我的師父到那裡去了?」

  黑摩訶道:「他可走得遠呢……」

  忽然停了說話,側耳一聽,笑道:「小虎子,我前天教給你的拳經,你還記得麼?」

  小虎子道:「記得,要不要我背誦給你聽。」

  黑摩訶道:「單會背誦有什麼用,要緊的是能夠臨敵應用,等下我就教你一課,教你怎樣在敵眾我寡的情形之下,運用羅漢神拳。」

  小虎子道:「好啊,是到後面的練武場教麼?」

  黑摩訶道:「不,就在這裡,等下你瞧得仔細一些!好,現在,你們就躲到衣櫃上去。」

  張丹楓的臥房中有一個大衣櫃,約有兩個人高,小虎子正在奇怪,怎麼練拳要到衣櫃上去練,忽聽得門外紛紛的人聲腳步聲,於承珠把他一拉,躍到衣櫃上,兩人擠在一起,於承珠低聲笑道:「有好戲看啦,你的師父要借敵人做靶子,練拳給咱們看了。」

  只聽得房外有人叫道:「皇上有詔,宣張丹楓跪接!」

  黑摩訶捏著嗓子,學張丹楓的口音叫道:「什麼狗屁皇帝,咱老子偏不接他的狗屁詔書!」

  黑摩訶是印度人,中國話本來就講得不好,口音雖學得有幾分相似,但卻顯得粗裡粗氣,生生硬硬,更妙的是,張丹楓何等斯文,黑摩訶卻滿口粗話,於承珠幾乎忍不住笑,心中罵道:「真是狗屁,我師父從來就不講狗屁。」

  房外的人更是驚詫萬分,大聲喝道:「張丹楓你敢這樣無禮,不怕抄家滅族嗎?」

  「砰」地一聲,踢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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