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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第六回 敗寇成王 道旁談史事 傷心驚變 湖上起風波

  只見白衣少年的帽子已跌落地上,方巾亦已散開,露出滿頭秀髮!原來武振東雖然急忙收掌,但掌風已把他的帽子與方巾震得跌落散開,眾人因為畢擎天受傷,一時未曾注意,聽了畢擎天的驚叫之聲,隨著他的目光看到白衣少年頭上,這才知道他竟然是個少女!

  這一下當真是變出意外,大家都說不出話來!忽聽得那老太監道:「承珠,承珠!果然是你!畢寨主於你有恩,不可動手!」白衣少年呆了一呆,劍尖一挑,將帽子挑起,重新戴上,忽地撫劍一揖,緩緩說道:「畢寨主,大恩不言報,日後你若有所需,水裏火裏我都聽你差遣,只是你若然罵張大俠,那就休怪我與你反目成仇!」收劍一躍,旋風般跑出屋外,畢擎天大叫道:「于兄,請留步!」他叫開了于兄,一時間未能轉口,只見那「白衣少年」高聲長嘯,他的那匹白馬本在園中,應聲而來,「白衣少年」一躍上馬,這馬端的是神駿之極!被主人在背上一拍,竟然跳過丈多高的圍牆,只聽得密密的馬蹄聲有如擂鼓,霎忽之間蹄聲漸遠漸隱,想是去得遠了。眾人均是驚詫之極,猜不透她何以如此不近情理?

  這白衣少年名叫于承珠,正是于謙的獨生愛女(曹太監知道于謙無子,曾對畢擎天言及,所以剛才畢擎天懷疑她的身份)。昔年雲蕾在于謙家中,見她生得可愛,甚是喜歡,她與張丹楓結婚之後,便收于承珠為徒,帶她到太湖去住了幾年,學成了一身武藝,雲蕾和張丹楓不但把玄機逸士所創的劍法傾囊傳授給她,雲蕾還把她的暗器絕技飛花打穴也教了她,雲蕾初出道時,曾仗著這路暗器得了個「散花女俠」的美名,如今經過將近十年的熟習精研,更是出神入化,雲蕾有個心思,她因自己在江湖上不過兩三年便遁跡太湖,因此想于承珠不但承繼她的武功,也承繼她「散花女俠」的雅號。

  于承珠幾年來得張丹楓與雲蕾的悉心傳授,不但承繼了他們的武功,也承繼了他們的氣質,張丹楓夫婦如今亦不過是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與她的年齡距離不算很大,故此她對張、雲二人,不但是師徒情份,而且視同父母,視同好友,比老父還要親近得多,她是個未經世故純任性情的少女,所以一聽有人辱及她的師父,在那一霎之間,便立刻心情激動,竟不管這人是於自己有恩,也要拔劍而起了。

  這時她已馳出十數里外,激動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想起自己剛才的行事,不覺一陣迷茫,訥訥自語道:「我做得對呢,還是不對?」

  于承珠心中悶悶,策馬前行,想起那畢擎天的粗獷豪邁,自是有一種英雄氣概,但總是不能叫自己心折,到底是有什麼不順眼之處,自己也說不上來。剛才那一劍刺得對是不對,自己也不能判定。父仇該不該報,如何報法,這種種都引起了于承珠思想的紛亂,要知她不過僅僅是個剛滿十六歲的女孩子,別人在她這個年齡,可能還不解憂愁,只知道嘻嘻哈哈地過日子呢,而她卻遭遇了慘痛的巨變,心靈上負上了與她的年齡大不相稱的重擔。這時她只有一個願望,但願早日趕回太湖山莊,抱著師母痛哭一場,然後再向師父請教。

  那匹白馬本來疾跑如風,不知怎的忽然慢了下來,于承珠輕拍馬背,柔聲叫道:「馬兒呵,快些跑吧。」那白馬嘶了兩聲,口中吐出白沫,走得更慢了。于承珠大是奇怪,她從未曾見過白馬會這個樣子!這匹白馬本來是張丹楓的坐騎,名為「照夜獅子」乃是世所罕見的寶馬,端的是日行千里,逐電追風,于承珠平素只嫌它走得太快,想不到它如今竟是一步一步地挨著走,連病馬也不如。

  于承珠跳下馬背,只見白馬在噓噓喘氣,口中白沫飛濺,于承珠又不懂醫馬,心中大急,毫無辦法,想起這白馬從來未生過病,又是心痛,又是憐惜,抱著馬頭,輕輕撫拍,柔聲說道:「再走幾里路吧,到了前面的小鎮,我給你吃個飽飽的,再找人替你治病。」那白馬似是熟知人意,忽地一聲長嘶,前蹄微屈,往時它主人騎它之時,它總是這個樣子,于承珠心中不忍,但見那匹馬嘶鳴顧盼,待著自己,只好跨上馬背,白馬嘶了一聲,又放開四蹄疾跑,但只是過了一際,又慢了下來,竟似不勝疲勞,口中的白沫噴得嘶嘶作響,于承珠正想下馬牽它,忽聽得背後馬蹄疾響,有人叫道:「于姑娘,你的馬走不動啦,咱們再談一談。」

  一回頭,只見那人濃眉大眼,短鬚如戟,可不正是畢擎天,于承珠正沒好氣,說道:「有什麼好談的?」畢擎天道:「我剛才罵了張丹楓,惹你生氣。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罵張丹楓?」于承珠心中惱怒,手按劍柄,道:「我不要聽。」之後,似覺太過,又道:「你替我收殮爹爹,我自是感激你的大恩,但我早就說過,不許你再提張大俠的名字!」畢擎天道:「咦,這倒奇了。張丹楓是你的什麼人?」于承珠道:「不要你管。畢大龍頭,咱們各走各路,你的恩情,我日後總有報答於你。」

  畢擎天笑道:「好,你不聽我就不說。我有一個故事,你聽不聽。」于承珠心道:「怎麼他還有閒情逸致給我說故事?」她到底是小孩心情,便道:「好,你有什麼故事,說出來聽聽。」

  畢擎天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和尚,他的本事大得不得了,不但精通武功,而且熟知兵法。他有三個徒弟,一個是小叫化,一個是運私鹽的,還有一個既做過和尚,又做過叫化,後來大徒弟和二徒弟都曾經稱王稱帝,後代也曾享富貴榮華,只有最小那個徒弟,一無所成。他為二師兄和大師兄在長江交戰,戰死之後,連屍骸也撈不到。他的後代便永遠流浪江湖,做叫化做和尚,還要時時提心吊膽,逃避皇帝的追緝。

  「但這小徒弟在未戰死之前,卻和他的師父做了一件震古爍今之事,那小徒弟既不想稱王,也不想稱帝,他長年伴著師父雲遊四方,幫助師父將各地的山川險要、用兵攻守之地,畫成了一份軍用的天下詳圖,誰人若得此圖,便可圖王霸之業,後來他和二師兄在長江戰死之後,這份地圖不知下落,那個大師兄,亦就是那個小叫化,自此統一江山。但仍不放心,傳下遺詔,要後代的帝皇,追查那兩家後人和那份地圖的下落。

  「按說這份地圖應該是兩家共有,伺況那第三個徒弟出力最多,更應該有權處置。不料事過百年,那份地圖又再發現,落在二徒弟的後人手中,這人竟然將地圖獻與仇人,讓他子孫萬代,永為皇帝,失了天下英雄之望,你說這事情應不應該,公不公道?」

  于承珠冷冷一笑,道:「原來你說來說去,說的還是張大俠張丹楓。那可並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老和尚是彭瑩玉,小叫化是朱元璋,運私鹽的是張士誠,那個既做過和尚又做過叫化的第三個徒弟大約是你的祖先畢凌虛了。畢大龍頭,這些陳年舊賬你還提它做甚。」(按朱、張、畢三家之事,詳見拙著《萍踪俠影錄》)

  畢擎天道:「即算張丹楓名滿天下,我也說他這事情做得不合。」于承珠怒道:「那時瓦剌入侵,你不知道嗎?抵禦外敵豈不是緊要於自家爭王爭帝?」畢擎天道:「這地圖乃是張、畢兩家之物,實在說來,我畢家更應做大半個主人,他說也不與我們說一聲,就拿去交給皇帝!」于承珠道:「不,他是交給我的父親。」畢擎天目光一閃,往下說道:「這是第一個不合,抵禦外敵固然緊要,但總也該取得我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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