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五


  樊英眼珠一轉,狐疑不定,心中想道:「看來他不像是追捕我的,但怎麼認定我是要去見那偷頭的義士?」那人道:「怎麼,你還是疑心麼?你試想我若是公差,何以跟了你兩日兩夜,還不下手?」樊英不聲不響,突然走近那客商的坐騎,那匹馬正在吃草,見生人走近,驀然一聲長嘶,樊英道:「尊駕這匹坐騎,相貌不揚,確是神駿之極!」伸手一拉,那人喝道:「你幹什麼?」那匹馬見樊英來拉,長嘶人立,舉蹄便踢,樊英伏身一托馬蹄,只見馬蹄鐵上烙著「大內御馬」四字,樊英伏身一滾,在間不容髮之間,在馬蹄之下逃開,哈哈大笑道:「如今我認得尊駕了!」

  原來樊英機警異常,見這匹馬似素經訓練,起了疑心,他知道御馬身上必有記號,這一試果然試了出來,這一下立刻真相大白,原來這人竟是大內高手,暗中追踪,所以不早動手的原因,乃是他認為偷頭之人,必是樊英一黨,所以想從樊英身上追出那偷頭的義士來,看他敢單騎追踪,而且長線放鷂,把樊英作為線索,企圖一網打盡,這人只恐還不只是一個普通的衛士而已!

  果然那人一點也不驚慌,被樊英識破行藏,反而哈哈笑道:「尊駕好眼力,憑這一點,我就值得與你交個朋友。」驀地沉聲喝道:「你聽過陽宗海的名字沒有?你若想我劍下留情,就乖乖地領我去捉那偷頭的叛逆!」

  樊英吃了一驚,當時天下幾位著名的劍客,南有張丹楓,北有烏蒙夫,西有陽宗海,東有石驚濤,其中張丹楓與烏蒙夫已隱居多年,石驚濤因盜大內寶劍,犯了重案,逃亡海外,亦是久已不聞消息,只有陽宗海縱橫西南,江湖上不斷傳出他心狠手辣的勾當。這陽宗海據說是青城派的後起之秀,但青城派的前輩卻從不管他,而且騎的是大內御馬,想來他已受了當今皇上之聘,那些衛士所稱的「陽大人」,大約就是指他了。

  樊英吸了一口氣,鎮攝心神,道:「好,我領你去!」邁前一步,手腕一翻,驀地一刀劈下,這一刀出其不意,來得迅捷無比,只聽得陽海宗「嘿嘿」地一聲冷笑,雙指一搭,搭著刀背,往前一捺,樊英這一刀足有數百斤氣力,竟被他雙指一捺,刀鋒反劈,說時遲,那時快!陽宗海已就在這剎那之間,反手拔出長劍,喝道:「你也吃我一劍!」樊英久經大敵,刀柄一旋,陽宗海雙指一鬆,一劍剁到,樊英虛晃一刀,右腳疾起,刀斫掌劈,完全是拚命的招數,那一腳眼看踢到陽海宗持劍的手腕,只聽得陽宗海又是「嘿嘿」地一聲冷笑,身形一閃,只聽得「唰」的一聲,劍已從樊英的肩頭剁過,這還是陽宗海有心要留「活口」,所以這一劍只是刺穿了樊英的墊肩,要不然再低兩寸,樊英的琵琶骨就要穿個透明窟窿。

  樊英的伯父,當年與張丹楓齊名,號稱「京師三大高手」,家傳武藝,亦是極為了得,陽宗海這一劍稍為留情,樊英轉身急退,陽宗海正待收劍再刺,樊英陡地大喝一聲,反手一刀,後腳一蹬,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虎尾腳回馬刀」。避得了刀,避不開腳,陽宗海是海內有數的高手,焉能給他踢中,但亦不能不倒退三步,避其兇鋒。樊英「虎尾腳」一蹬,一踢一斫,並不回頭,反而往前一撲,突然衝過火堆,拾起兩塊燒得火光熊熊的乾柴,向陽宗海猛擲。

  原來樊英自知不敵,那一刀一腳,看似反攻,實是走勢,陽宗海冷笑道:「我今日若教你逃出掌心,我陽某永不在江湖行走。」那乾柴帶著火光,劈面飛來,陽宗海呼的一掌,劈空打出,竟在離身七尺之外,將乾柴打飛,火光熄滅,但那兩匹馬受驚,狂嘶亂撞,陽宗海將馬制伏,樊英已逃入林子。

  陽宗海藝高膽大,不顧「逢林莫入」的禁忌,藉著火光,緊緊追趕,樊英叫道:「併肩子的出來呵!」陽宗海道:「你縱有埋伏,我亦不俱。」忽聽得林子外隱隱有馬嘶之聲,陽宗海「哼」了一聲,以為樊英真有同黨,飛身猛撲,提刀便斫。他是想先把樊英傷了,再迎戰來敵。

  樊英繞樹疾走,陽宗海一時之間竟也斫他不著,追得急了,樊英又招架一兩刀,陽宗海武功雖遠較樊英為高,但想在三招兩式之內將樊英打倒,卻也不能。陽宗海大怒,那口長劍左穿右刺,追著樊英的身形,毫不放鬆,左手卻在暗器囊中掏出了一把鐵蓮子,一顆顆地彈出去,專取樊英的十二麻穴,樊英靠著樹木遮蔽,躲躲閃閃,纏了一會,陽宗海喝聲「著」,一腳踢折了一棵小樹,樊英正繞樹打圈,小樹一倒,現出空隙,但聽得「嗖」的一聲,一顆鐵蓮子已打著了樊英背心的「天敬穴」。樊英身上穿有護心軟甲,饒是如此,背心也酸麻發痛。

  樊英大叫一聲,猛然撲出,反手一磕,又將兩顆鐵蓮子打飛,這時已走到密林深處,火光在遠,甚為微弱,林中荊棘甚多,樊英斜身一撲,竟衝入一堆荊棘革莽之中,擇動寶刀四處亂掃,披荊斬棘,劈開一條逃路,陽宗海的劍遠不如樊英緬刀的鋒利,追入荊棘叢中,被勾著衣裳,到拔開之時,樊英已越入越深,樹林裏黑黝黝的幾乎看不見了。

  陽宗海大為惱怒,突然將火摺子一燃,用力一擲,火摺子並不受力,竟也給他擲出兩丈開外,落地即燃,陽宗海舞起長劍,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縱身躍走,足踏荊棘,雖然仍時時被勾著手足,但陽宗海已全不顧這點皮肉之傷,全力追趕,轉瞬便衝出荊棘遮道的密菁草莽,隨時拾起燃燒的乾枝,向前猛擲,不多時樹林中已起了十多處火頭,照見了樊英的背影。

  越追越近,忽又聽得馬聲嘶鳴,看似甚遠,轉瞬便近,那片林子不過三里多長,樊英一鼓作氣,衝出林外,陽宗海磔磔笑道:「還想逃麼?」一抖手又打出三顆鐵蓮子,這時全無遮蔽,樊英用刀背磕飛一顆,閃身避開打咽喉的一顆,第三顆鐵蓮子印避不開,正正被打中腿彎穴道,「卜」地跪倒地上。

  林中火光熊熊,林外夜空,浮雲已散,露出一輪明月,看得清清楚楚,陽宗海哈哈大笑,上前擒捉,忽聽得駿馬長嘶,馬蹄聲有加密雷疾響,陽宗海吃了一驚,聽這聲音,不知來人如何,這匹馬卻是天下罕有的神馬!

  但見一團白影,疾飛而來,馬嘶聲戛然而止,一匹白馬已到了眼前,馬背上跳下一個白衣少年,看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身軀細小,清秀非常,乍眼一看,還像個剛出書房的小學生,這白衣少年看了一眼,道:「原來竟是陽大總管,陽大人哪!你追他做什麼?」陽宗海心中一凜,這白衣少年年紀輕輕,竟然一口就道破了他的來歷。

  陽宗海驚疑不定,長劍一指,發話問道:「你是誰,敢來多管閒事?」那少年冷冷地瞪他一眼,道:「天下事天下人管,你小爺最受的就是打抱不平!」完全是充大人口氣的孩子口吻,陽宗海又好氣又好笑,心道:「管他是誰,他就是一出娘胎便練武功,也強不到那裏去!」笑道:「有什麼不平,要你打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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