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散花女俠 | 上頁 下頁
一四


  邁前一步,手腕一翻,驀地一刀劈下,這一刀出其不意,來得迅捷無比,只聽得陽海宗「嘿嘿」地一聲冷笑,雙指一搭,搭著刀背,往前一捺,樊英這一刀足有數百斤氣力,竟被他雙指一捺,刀鋒反劈,說時遲,那時快!陽宗海已就在這剎那之間,反手拔出長劍,喝道:「你也吃我一劍!」

  樊英久經大敵,刀柄一旋,陽宗海雙指一松,一劍剁到,樊英虛晃一刀,右腳疾起,刀斫掌劈,完全是拚命的招數,那一腳眼看踢到陽海宗持劍的手腕,只聽得陽宗海又是「嘿嘿」地一聲冷笑,身形一閃,只聽得「唰」的一聲,劍已從樊英的肩頭剁過,這還是陽宗海有心要留「活口」,所以這一劍只是刺穿了樊英的墊肩,要不然再低兩寸,樊英的琵琶骨就要穿個透明窟窿。

  樊英的伯父,當年與張丹楓齊名,號稱「京師三大高手」,家傳武藝,亦是極為了得,陽宗海這一劍稍為留情,樊英轉身急退,陽宗海正待收劍再刺,樊英陡地大喝一聲,反手一刀,後腳一蹬,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虎尾腳回馬刀」。避得了刀,避不開腳,陽宗海是海內有數的高手,焉能給他踢中,但亦不能不倒退三步,避其凶鋒。樊英「虎尾腳」一蹬,一踢一斫,並不回頭,反而往前一撲,突然沖過火堆,拾起兩塊燒得火光熊熊的乾柴,向陽宗海猛擲。

  原來樊英自知不敵,那一刀一腳,看似反攻,實是走勢,陽宗海冷笑道:「我今日若教你逃出掌心,我陽某永不在江湖行走。」

  那乾柴帶著火光,劈面飛來,陽宗海呼的一掌,劈空打出,竟在離身七尺之外,將乾柴打飛,火光熄滅,但那兩匹馬受驚,狂嘶亂撞,陽宗海將馬制伏,樊英已逃入林子。

  陽宗海藝高膽大,不顧「逢林莫入」的禁忌,借著火光,緊緊追趕,樊英叫道:「並肩子的出來呵!」

  陽宗海道:「你縱有埋伏,我亦不俱。」

  忽聽得林子外隱隱有馬嘶之聲,陽宗海「哼」了一聲,以為樊英真有同黨,飛身猛撲,提刀便斫。他是想先把樊英傷了,再迎戰來敵。

  樊英繞樹疾走,陽宗海一時之間竟也斫他不著,追得急了,樊英又招架一兩刀,陽宗海武功雖遠較樊英為高,但想在三招兩式之內將樊英打倒,卻也不能。陽宗海大怒,那口長劍左穿右刺,追著樊英的身形,毫不放鬆,左手卻在暗器囊中掏出了一把鐵蓮子,一顆顆地彈出去,專取樊英的十二麻穴,樊英靠著樹木遮蔽,躲躲閃閃,纏了一會,陽宗海喝聲「著」,一腳踢折了一棵小樹,樊英正繞樹打圈,小樹一倒,現出空隙,但聽得「嗖」的一聲,一顆鐵蓮子已打著了樊英背心的「天敬穴」。樊英身上穿有護心軟甲,饒是如此,背心也酸麻發痛。

  樊英大叫一聲,猛然撲出,反手一磕,又將兩顆鐵蓮子打飛,這時已走到密林深處,火光在遠,甚為微弱,林中荊棘甚多,樊英斜身一撲,竟沖入一堆荊棘革莽之中,擇動寶刀四處亂掃,披荊斬棘,劈開一條逃路,陽宗海的劍遠不如樊英緬刀的鋒利,追入荊棘叢中,被勾著衣裳,到拔開之時,樊英已越入越深,樹林裡黑黝黝的幾乎看不見了。

  陽宗海大為惱怒,突然將火摺子一燃,用力一擲,火摺子並不受力,竟也給他擲出兩丈開外,落地即燃,陽宗海舞起長劍,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縱身躍走,足踏荊棘,雖然仍時時被勾著手足,但陽宗海已全不顧這點皮肉之傷,全力追趕,轉瞬便沖出荊棘遮道的密菁草莽,隨時拾起燃燒的幹枝,向前猛擲,不多時樹林中已起了十多處火頭,照見了樊英的背影。

  越追越近,忽又聽得馬聲嘶鳴,看似甚遠,轉瞬便近,那片林子不過三裡多長,樊英一鼓作氣,沖出林外,陽宗海磔磔笑道:「還想逃麼?」

  一抖手又打出三顆鐵蓮子,這時全無遮蔽,樊英用刀背磕飛一顆,閃身避開打咽喉的一顆,第三顆鐵蓮子印避不開,正正被打中腿彎穴道,「蔔」地跪倒地上。

  林中火光熊熊,林外夜空,浮雲已散,露出一輪明月,看得清清楚楚,陽宗海哈哈大笑,上前擒捉,忽聽得駿馬長嘶,馬蹄聲有加密雷疾響,陽宗海吃了一驚,聽這聲音,不知來人如何,這匹馬卻是天下罕有的神馬!

  但見一團白影,疾飛而來,馬嘶聲戛然而止,一匹白馬已到了眼前,馬背上跳下一個白衣少年,看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身軀細小,清秀非常,乍眼一看,還像個剛出書房的小學生,這白衣少年看了一眼,道:「原來竟是陽大總管,陽大人哪!你追他做什麼?」

  陽宗海心中一凜,這白衣少年年紀輕輕,竟然一口就道破了他的來歷。

  陽宗海驚疑不定,長劍一指,發話問道:「你是誰,敢來多管閒事?」

  那少年冷冷地瞪他一眼,道:「天下事天下人管,你小爺最受的就是打抱不平!」

  完全是充大人口氣的孩子口吻,陽宗海又好氣又好笑,心道:「管他是誰,他就是一出娘胎便練武功,也強不到那裡去!」

  笑道:「有什麼不平,要你打抱啦?」

  那少年道:「你以大壓小,欺侮人!」

  陽宗海笑道:「他又不是像你這般的小孩子,怎能說我是以大壓小?」

  陽宗海見這少年人稚氣未消,十分有趣,心想那大的已中了我的暗器,不能遠逃,且樂得逗這孩子一逗。那白衣少年見陽宗海反問,冷笑說道:「以你陽大人的成名劍客身份,卻用暗器傷了一個平常的鏢客,這還能說不是以強欺弱。以大壓小嗎?這樣的不平之事,除非我不瞧見,瞧見了我便要管!」

  樊英在地下自行揉搓腿彎穴道,舒筋活絡,他已是瞧得清清楚楚,這白衣少年正就是戲弄小虎子那個少年,也正是那晚在城牆之上用金花暗器用了兩名大內侍衛的那個少年。聽他說話,不覺心中暗呼慚愧。這白衣少年竟然把他當作一個普通的鏢客。

  陽宗海更最好笑,說道:「你要打抱不平,我若與你動手,這豈不更是以大壓小嗎?」

  那少年瞪起雙眼,道:「在你是個成名的劍客,連這點見識也沒有。」

  陽宗海道:「怎麼?」

  那白衣少年道:「生得牛高馬大又有什麼用?強弱大小,是用年紀來度量的麼?老實說,若非你是陽大總管,我還不屑與你動手呢!」

  陽宗海一聽,心道:「這孩子口氣好大,竟然要與我扳平身份了。」

  越是這樣,他越覺得不便動手。要知武林之中,最講身份,若然傳將出去,說是陽宗海和一個乳臭未除的大孩子動手,豈非笑話?

  白衣少年嗖地拔出一把短劍,喝道:「你怎麼還不進招?」

  寶劍出鞘,寒光耀目,陽宗海又是一驚,若非眼見,真不敢相信這稚氣未消的小子居然擁有世間罕見的名馬寶劍,而且膽量大得出奇。陽宗海雖然驚奇於他的名馬寶劍,卻還不曾將這少年放在心內,笑道:「你真個要管?」

  白衣少年道:「廢話少說,進招!」

  陽宗海道:「好小子,你回到師娘身邊多學幾年吧,我是何等樣人,豈能與你一般見識。」

  白衣少年道:「你進不進招?你不動手,我就不再讓了。」

  陽宗海道:「你使一路劍法待我看看,看你的師父是誰?」

  陽宗海打定主意絕不還手,想從他的劍法中看出他的師門宗派。那白衣少年道:「好,你就看吧,看劍!」

  劍柄一抖,唰地就是一劍,陽宗海駢起雙指,待推開他的劍刃,那知這一劍看似平平無奇,竟然刁鑽之極,刺到中途,突然一個回刀反削,陽宗海若是仍然推去,那兩根手指就必然要被削斷。

  陽宗海真不愧是久經大敵的成名劍客,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之間,劍鋒只差五寸就割到指頭之際,手掌一翻,一招「龍形穿掌」竟然在劍身上面少許之處,幾乎貼著劍柄,強行反手擒拿,那白衣少年的劍招已經發出,「唰」地一劍從陽宗海耳側剁過,搠了個空,陽宗海的掌緣已切到他小臂的「曲池穴」。須知高手相鬥,只差毫釐,這一下突然給陽宗海反客為主,只要他掌力一發,白衣少年這條手臂,就算賣與他了。樊英在地下看得駭然心跳,「啊呀」一聲,顧不得小腿還是酸麻乏力,掌心一按,撐地飛起,忽聽得陽宗海「噫」了一聲,只見那白衣少年劍柄往裡一撞,撞的也是陽宗海小臂上的「曲池穴」,陽宗海若不收手,兩人的手臂都要同時折斷,陽宗海那肯與他兩敗俱傷,手心往外一登,強把身形帶動兩步,兩人一合即分,各脫險境,樊英松了口氣,又一跤跌在地上。

  那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樊英以為兩人分開之後,必當重整旗鼓,再行相鬥。那知陽宗海與白衣少年都抱著同一心願,要趁敵人喘息未定之際,立下殺手。兩人攻勢都是不依常軌,但陽宗海慣經大敵,搶先了一步,白衣少年劍尖剛剛擺動,他雙掌已打了個圈圈,倏地迫進了白衣少年防衛的內圈,白衣少年的雙臂立即被他封住。陽宗海掌法乃是青城派的不傳之秘,掌勢悉仿太極圖形,剛柔並濟,此時只要他將兩手的圈子稍稍放大,便能以手腕制死對方關節,敵人縱有利刃在手,亦無能為力。樊英雖然不識青城派的掌法,但他究是個大行家,看出其中的奧妙;設身處地,亦無解救之法,不禁又是「唉呀」一聲叫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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