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七劍下天山 | 上頁 下頁
八〇


  冒浣蓮上前一看,畫像左角有一行小字是:甲申後五年,為愛姬造像,巢民。冒浣蓮兩行清淚,奪眶而出,低低喚了一聲「媽媽」!她屈指一算,甲申乃是明崇禎皇帝最後一年,「巢民」是她父親的名字,想來是父親不忘明室的表示,甲申後的第五年,她母親剛入冒門,自己還沒出世。母親竟敢帶這幅畫進宮,可見她對父親是如何深情眷戀!

  冒浣蓮檢視書檯,那散在桌面的幾本書,一本是《莊子》,一本是《巢園詞草》,一本是《維摩經》。《巢園詞草》是手抄本,書本揭開,用端硯壓住,冒浣蓮拂去書頁上的塵埃,只見上面寫著一首詞,冒浣蓮讀道:

  「引離杯,歌離怨,訴離情。是誰譜掠水鴻驚,秋娘金縷,曲終人散數峰青?悠悠不向謝橋去,夢繞燕京。
  春空近,杯空滿,琴空妙,月空明!怕蘭苑,人去塵生,江南冬暮,悵年年雪冷風清,故人天際,問誰來同慰飄零?」

  詞牌名是《金人捧露盤》,底下幾行小字是:「夢幻塵緣,傷心情劫,鴦鴛遠去,盼盼樓空。倩女離魂,萍踪莫問。揚鉤海畔,誰證前盟;把臂林邊,難忘往事。金蓮舞後,玉樹歌餘,桃葉無踪,柳枝何處了嗟嗟,萍隨水,水隨風,萍枯水盡;幻即空,空即色,幻滅空靈。能所雙忘,色空並遣;長歌寄意,缺月難圓。」

  冒浣蓮心酸淚湧,想道:原來這首詞乃是父親與母親生離死別的前夕所填的。怪不得媽媽常常把它揭開來看。

  冒浣蓮心想:《巢園詞草》是她父親一生的心血,不該讓它埋葬深宮。她輕輕揭起。藏在懷中。正想再取那張畫像,忽聽得外面推門聲,腳步聲,響成一片。冒浣蓮大吃一驚,急閃在書櫥之後,片刻間,走進了兩個漢子。

  冒浣蓮在書櫥後看得分明,這一驚更非同小可!這兩人中,一個竟是康熙皇帝,另一個眉稜聳立,顴骨高削,目眶深陷,凸出一對黃眼睛,一看便知是內家高手,想來定是康熙的貼身侍衛。冒浣蓮嚥了口氣,定一定心,輕輕拔出納蘭容若所贈的寶劍。

  那個侍衛替康熙拂去桌椅上的灰塵,康熙坐在梳妝台前的一張搖椅上,對著壁上的畫像,發了幾聲冷笑,又仔細看了一回,忽然說道:「這間房子封閉了近二十年,怎麼這張畫如此乾淨,居然沒有一點塵埃?」

  那名侍衛雙眼一掃,環顧全室,冒浣蓮縮在一角,不敢透氣,只聽得那侍衛道:「皇上,這間房子恐怕有人來過!」康熙笑道:「誰敢這樣大膽,這間房子自那賤婢被太后打殺後,先帝立即就封閉起來,不許人進去,二十年來,懸為厲禁。就是我此次來,也是請准了太后的!」說罷,又冷笑一陣,哼了一聲,續道:「先帝也真是的,把她寵成這個樣子,據太后說,封閉的時候,室中的佈置,完全不准移亂,寶貝東西,也不准取出。」

  冒浣蓮聽了,更是心傷。暗道:原來媽媽給太后拉去打死的前一刻,正翻讀我爸爸的詞章,而那一首詞又正是他們生離的前夕作的。要是給我爸爸知道,他真會死不瞑目。

  那名侍衛垂手立在康熙身旁,躬腰問道:「皇上可要取什麼東西出去?」康熙道:「寶貝我倒不稀罕,我此來一是要看父皇有什麼遺物放在這裏,一是想見識見識那古沉香所做的書架,還想看看有什麼絕版的書籍。」

  原來康熙雖然殘忍刻毒,卻好讀書。他殺父之後,懷有心病,本來不敢到董鄂妃(小宛)的房子來的,後來聽老宮人說起董鄂妃藏書頗多,書櫥壁架尤其珍貴,心中躍躍欲動。這幾天,因多鐸死後,心中煩悶,想找些書消遣,就進來了。另外還有一層,他怕先帝有什麼遺詔留在這裏(清室的皇位繼承,不依長幼次序,由皇帝留下遺詔,指定一個,平常是放在大光明殿的正樑,但這樣的遺詔多是皇帝晚年,或自知病將不起時,才預備的。順治突然出家,康熙奉太后命繼立,所以心中有病,恐防順治寫有遺詔,未放在大光明殿,而留在什麼地方,其實是沒有的),因此順便來搜一下,雖然他現在已坐穩江山,縱有遺詔傳給別人,他也不怕,但總防會留有把柄,對自己不利。

  康熙打開書桌抽屜,亂翻一遍,站了起來,笑道:「我且看看這些書櫥壁架,看到底是怎麼個好法?」冒浣蓮緊捏寶劍,冷汗直流,心想:他若過來,我就給他一劍,正是:

  睹物思亡母,深宮藏殺機。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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