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七劍下天山 | 上頁 下頁
六三


  冒浣蓮紅著臉說道:「你別叫我姐姐,我就領你的情了。」

  那少女也算機靈,急忙換過口道:「多謝公子!」

  冒浣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怎樣來的?這些姑娘是你的姐妹嗎?」

  那少女眼圈一紅,答道:「我叫紫菊,是蘇州城的歌女,給人買來的,這些姑娘,我早先都不認識,聽說也是買來的。」

  冒浣蓮還待再問,忽見下面亂成一片,幫匪四下奔逃,桂仲明向她大聲呼喚。

  那邊,桂仲明在發出金環,打倒柳大雄之後,再向前追,幫匪畏懼寶劍,紛紛躲避,郝飛鳳放開陸家兄弟,趕了過來,也兀自鎮壓不住。

  郝飛鳳未見敵人,陡見劍光,心裡一驚,已覺冷氣森森,寒光劈面。他仗著身法輕靈,連避三劍,自知不是對手,待第四劍斬來時,急忙向後一躍,鐵扇子唆地出手,迎著劍鋒掃去。

  桂仲明正殺得性起,忽聽得劍尖嗡嗡作晌,火星亂飛,十幾枝短箭向自己飛來,他雙足一點,平地拔起三丈來高,寶劍在半空劃了一道弧形,把那些短箭掃斷,這才輕飄飄落在地上。只這樣被擋了一擋,郝飛鳳已到河邊,撲通一聲,借水而逃。原來這手是郝飛鳳救命的絕招,那把鐵扇子藏有機關,給寶劍截斷後,十幾條鐵扇骨,都化成利箭,向敵人發射。他以往曾有幾次被俠義道追殺,就是仗著這手絕技,得以死裡逃生的。幸好桂仲明武功深湛,要不然還真避不開這突如其來的暗器。

  沙無定最先逃跑,卻及不上郝飛鳳迅捷,剛剛奔至河邊,桂仲明揚手一圈金環,將他後腦打裂,登時斃命,幫匪呼嘯,沒命奔逃,桂仲明顧不得追趕,先自回來尋覓冒浣蓮。

  冒浣蓮聽得呼喚,跳下大車,順手一劍,挑開孟堅的縛繩,孟堅瘀紅了臉,在道旁拾起那根鐵煙袋,低聲道謝,敲燃火石,狂吸旱煙,掩飾窘態。

  陸家兄弟周圍檢視一番,只有兩輛大車,被砸爛車門,撕破絨幔,其他全無損失。急忙拱手向桂、冒二人稱謝,請問姓名,他們心中極其駭異,尤其對於桂仲明的武功,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看桂仲明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但劍法和暗器精妙,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桂冒二人未及答話,孟堅忽在背後冷冰冰地說道:「兩位陸大爺,這趟鏢我們退了。此去北京已是坦途,用不著我來保,也不需要我來保。」

  陸明將他一把拉住,急忙說道:「孟鏢頭,這是怎麼說的?全仗貴鏢局威名,我們才能從蘇州一直平安至此。在這個地方,雖然遭了一點挫折,勝敗也是兵家常事嘛。咳,莫非你怪我們兄弟兩人,我們替你賠罪。」說罷兄弟兩人雙雙作揖。

  孟堅尷尬得很,可又不能再發脾氣,桂仲明也上前來勸,孟堅歎口氣道:「兩位陸大爺武功真高,這兩位達官武功更高,武威鏢局得保聲名,全靠你們,回去我就稟告家父,把鏢局歇了。然後再酬謝各位。」

  他這說的可是真話,他眼見今日諸人,武功一個比一個高,不禁心灰意冷,再不想吃這口江湖飯了。

  兩陸微微一笑,將事揭過,桂冒二人,隨便捏了個假名,寒暄幾句,也待告辭走小路。陸家兄弟卻拖著不放,力勸他們一道,同路進京,桂仲明瞧了冒浣蓮一眼,冒浣蓮忽慨然說道:「既然兩位這樣熱心,咱們就叨光托蔭吧。」

  兩陸大喜,立刻讓出兩匹馬,修好大車,就請桂冒二人一同上路。

  一路上兩陸拿話套問桂冒二人,冒浣蓮機靈得很,含糊應過。她拿話套問兩陸,兩陸也含糊應過,問得緊時,只是答道:「到了京城,我兩兄弟自當請尊駕到我主人家中,賠罪道謝。」

  冒浣蓮知道「交淺言深」,乃是江湖大忌,也就不再追問下去。至於孟堅,則一路默不作聲,興趣索然,雖然滿腹疑團,卻不願開口說話。

  走了十多天,到了北京,桂仲明見城牆高峻,西山巍峨,營殿連雲,屋宇櫛比,端的是雄偉壯麗,氣象萬千。他久處深山,幾曾見過如此景象。正自心胸舒暢,眼花繚亂之際。忽聽得孟堅冷冷問道:「陸大爺,鏢已押到京城了,請問在哪裡交卸?」

  陸明揚鞭一笑,說道:「納蘭相府!」

  孟堅吃了一驚,反問道:「納蘭相府?」

  陸明又微微笑道:「正是納蘭相府。」

  孟堅沉著眼道:「那麼兩位是相府的教師爺了。」

  陸明陸亮同聲說道:「不敢!」

  孟堅心中憤怒,口裡可不敢說出來。陸明何等老練,早已看出,急忙陪話道:「不是我兄弟倆故意戲耍老哥。這是我們相府師爺的主意,我們只是依令而行。」

  冒浣蓮問道:「那麼這三十六位少女,也是相爺買的了?」

  陸明道:「正是相府的師爺叫我們出面,央求南京的童鏢頭,轉請貴鏢局保護,就是怕路上出麻煩,所以借你們的鏢旗鎮壓一些不三不四的小強盜。」

  孟堅「哼」了一聲,想道:「原來你們只是把我們看做紙糊的姜太公,頂看不頂用,只可用來嚇小鬼的,真正碰到硬把子,還得你們兩兄弟出陣,所以你們不動聲色地跟在車旁。只可惜真碰到硬把子時,連你們倆也抵擋不住。」

  他撥轉馬頭,拱拱手道:「按規矩,我們該到鏢主家裡交卸,但相府門高,我輩低下可不敢進去。兩位教師替我們美言一句,這鏢你們自己去押回吧,我孟堅領情了。」說罷,對桂冒二人,再深深一揖,表示謝意。不聽勸阻,撥馬便走。他心中對二陸和童鏢頭都很不滿,只是深深感激桂冒二人。

  桂仲明見他負氣而行,心中暗道:「這人倒也是個血氣男子。」

  他拉著冒浣蓮正想告辭,陸明卻又上前攔阻道:「這次多得兩位兄台出手、小弟交淺言深,如兩位兄台尚未有落足之處,就請到相府裡去謀個差事如何?」

  桂仲明怫然不悅,幾乎就要發作,不料冒浣蓮卻是喜形於色,連聲笑道:「多謝兩位教師爺關照,我們也不客套推辭了,若然得在相府安身,那可是求之不得!」

  桂仲明猛然會意,立刻裝出笑容,連聲道謝。

  大車在京城街道上長馳而過,向相府前行。路上冒浣蓮再問相府買這三十六個少女幹嘛?陸家兄弟這時已把兩人當做自己人,不再隱瞞,告訴他們道:「這三十六個少女都是相爺暗中請人在蘇杭兩地搜買的,有些是出名歌女,但大多數是貧寒人家的標緻女兒。也難為買的人選得個個都是這樣如花似玉。至於為什麼買的,那我們可不知道了。」

  列位看官,你道是為什麼買的,說起來卻有一段故事。原來納蘭容若雖是當時第一才子,尤以詞名冠於全國,他的父親納蘭明珠,卻是個不通文墨,庸俗不堪的人。他仗著是宗室內親,又善奉承,從部曹微職一直升到當朝的大學士(宰相)。他見順治和康熙兩個皇帝都很注重文學,便暗地裡招納了許多文人供養在家,做了許多文章,冒充是自己做的,獻進宮去,博取皇帝歡心。納蘭容若自幼在許多人才薰陶之下,加以天資聰敏,因此年紀輕輕,便成一代才子。康熙皇帝和他年齡相差不遠,見他如此才學,寵愛異常。因此有人說,明珠之能做到大學士,得他兒子之力不少,可算是官場一件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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