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七劍下天山 | 上頁 下頁
六二


  孟堅幸得這一枚金環,保了武威鏢局的聲威,情知自己不是人家對手;拖著煙桿疾退。郝飛鳳撮唇打了個胡哨,只見一騎健馬,倏地衝去,馬上人往下一跳,攔著孟堅,笑嘻嘻地道:「孟少鏢頭,你別走!」這人是江北三魔中的第二魔沙無定,也是剛才策馬探鏢的人。

  才解困厄,又遇強敵;孟堅正在心慌,猛然間大車隊中,也飛衝出兩騎健馬,孟堅一看,卻是那兩個黑瘦漢子,這兩個漢子下馬叫道:「孟爺請退!」其中一人赤手空拳便去強搶沙無定手中的大槍。另一人也以赤手空拳,迎上了原來的柳大雄。

  孟堅驚異得幾乎喊出聲來,這兩漢子就是當日請他來保鏢的人,當時他們自稱是一個富戶的管家,名叫陸明陸亮,是兩兄弟,倚靠南京另一個武林前輩的面子,來央求武威鏢局保鏢的。孟堅看他們骨瘦如柴,當時還暗笑怎的這個富戶卻用「煙精」來作管家,根本就料不到他們身懷絕技。

  這兩人一出手竟是北派的鷹爪功夾以擒拿手,十數招一過,看得孟堅目瞪口呆。沙無定的大槍,長七尺有餘,一簇血擋四面戟張,足有斗篷大小,挑扎扑打,虎虎生風,論功力比柳大雄還強許多,但陸明只憑一雙肉掌,已是足以抵敵。沙無定一槍緊似一槍,兀是刺他不著。那邊的陸亮獨戰柳大雄,竟然欺身直進,硬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去搶柳大雄的單刀,不過片刻就佔了上風。

  孟堅在一旁看得倒吸涼氣,心中歎道:「休了,休了!這兩人身懷絕技,我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還誇大口,作保鏢,傳出豈不笑折別人牙齒。今番縱保得著這支鏢,也折了名頭!」看兩人越打越烈,鷹爪功擒拿手,招數精奇,自己見所未見,越看越怪,不禁皺眉想道:「這兩人功夫遠在我上,怎的顛倒請我來做保鏢,若不是存心戲弄,一定內有隱情。」

  這時刻,兩對廝殺,功夫也已分出強弱。沙無定招熟力沉,還自抵擋得住,柳大雄的單刀在酣戰聲中,卻竟給陸亮一把搶去,只剩下一面鐵盾,且戰且退。郝飛鳳相貌像個女人,功夫卻極俐落,輕輕一縱,攔在陸亮面前,鐵扇一指,直點陸亮面門,左邊一立,輕輕向上一托,陸亮雙肩一晃,急忙倒縱出去,郝飛鳳這招名叫「顛倒陰陽」,與擒拿手有異曲同工之妙,胳膊若給他一托一拗,這條手臂就算賣給他了。

  郝飛鳳救出了柳大雄,尖聲怪氣地叫道:「二弟請退下。」沙無定力刺三槍,把陸明迫過一側,撤槍疾退,氣喘吁吁,站在郝飛鳳身邊。

  陸明陸亮並肩站立,郝飛鳳展開鐵扇,扇了兩扇,怪聲笑道:「陸家兄弟真好功夫,我不自量力,要請兩位一同指教!」陸明陸亮都是心頭一震,想道:「人妖真個神通廣大,我兩兄弟早已退出江湖,他竟一口就能喝破來歷。」

  郝飛鳳鐵扇一指,又尖聲叫道:「兩位陸師父不肯賜教麼?」陸明、陸亮大怒,左右一分,雙雙撲上,喝道:「今日定要擒你這個人妖!」郝飛鳳嘻嘻一笑,滑似游魚,在兩人掌底鑽了出去,說道:「你們有這能耐?」反手一扇,就和兩人鬥上了。

  郝飛鳳扇子使開,也是一派點穴家數,但卻比孟堅的打穴厲害許多,他身法又極其輕靈,一把扇子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全是指向兩人的致命穴道,他左手也不閒著,右手扇子打出,左手跟著就是一掌,用的竟是刀劍招數,這種怪招,陸家兄弟還是初次遇上。幸得他們的鷹爪功擒拿手也有了相當火候,而且相互配合,威力更增,郝飛鳳這才不敢過份迫近。

  三人走馬燈似的廝殺了一百來招,郝飛鳳怪招層出不窮,陸家兄弟拚命支持,兀是守多攻少。桂仲明看了許久,搖搖頭道:「這兩個漢子要糟。鷹爪功擒拿手原是利於攻而不利於守,他們給敵人迫得要撤掌防守,只怕沒多久就要落敗。」

  果然再打一陣,兩兄弟驀然狂叫,往後便跑。但郝飛鳳招法比他們更快,身形一起,又絆著他們。口中叫道,「二弟三弟,你們去搶大車!」

  沙無定、柳大雄一聲吶喊,率領百餘幫匪,狂風一般捲將過來。郝飛鳳尖聲叫道:「只要人,不要貨,算留給孟老頭子一點面子。」孟堅氣得焦黃了臉,掄鐵煙袋拚命敲擊,混戰中沙無定一槍將他的煙桿挑上半空,旁邊的幫匪拋出絆馬索,將他絆倒,柳大雄雙手扣住他的脈門,將他縛在路旁的樹上。其他護車的壯漢,雖然也有武功,怎禁得幫匪人多勢眾,轉瞬之間就給迫到一隅,眼睜睜地看著沙無定、柳大雄領著幫匪,撲奔大車。

  桂仲明和冒浣蓮伏在路旁,離大車約有十來丈遠。冒浣蓮本來屢次禁止桂仲明出手,這時見幫匪拉開大車絨幔,裏面少女尖聲哭叫,不禁柳眉倒豎。桂仲明道:「這幫賊人欺侮娘兒,咱們揍他!」冒浣蓮一躍而起,叫道:「好,你對付那兩個頭領,我去趕開匪徒。」

  桂仲明解下騰蛟寶劍,如巨鳥騰空,幾個起落,已是落在車隊之前。十多個幫匪舞動刀槍,上前攔阻,桂仲明圓睜雙眼,大喝一聲,騰蛟劍向前一抖,銀虹疾吐,把十多把刀槍全都削斷,沙無定見狀大驚,斜刺裏一槍刺出,桂仲明一個旋身,又是一聲大喝,寶劍起處,只聽得「喀嚓」一聲,沙無定四十二斤重的大槍,也給折斷了,震得他虎口流血,拖著半截槍急忙奔命。

  在桂仲明大顯神威之際,冒浣蓮也已趕到現場,那些幫匪正在撕絨幔、砸車門,冒浣蓮揚手就是一大把奪命神砂,宛如灑下滿天花雨。那些幫匪也都是老於江湖的了,一中暗器,只覺又麻又癢,有人叫道:「這是毒砂子!」冒浣蓮一聲冷笑,玉手連揚,喝道:「不是毒砂子你們也不知道厲害!」

  幫匪發一聲喊,四下奔逃。冒浣蓮雙眼滴溜溜的一轉,只見第三輛車上,還有幾個幫匪,站在車頂,他們已搶出幾名少女,用作掩護。冒浣蓮大怒,放下神砂,拔出佩劍,一躍而上,劍走偏鋒,捷似靈貓,嬌叱兩聲,兩名幫匪中劍撲倒,冒浣蓮一腿將他們從車頂掃下,挺劍便奔第三名幫匪,那名幫匪將挾持著的少女向前一推,冒浣蓮手腕倏翻,劍鋒左傾,向空檔奔去,劍法迅疾異常,本意這名幫匪也易了結,不料一劍刺去,只聽得「噹」的一聲,碰了回來,原來是刺在上面盾牌上。

  這名幫匪是柳大雄,他領頭搶上中間的大車,砸開車門,只見六名少女美艷如花,眼都呆了。他看了一陣,將其中最美的少女挾出,冒浣蓮已搶了上來。他捨不得放開,竟然在車上負隅頑抗。

  冒浣蓮連刺數劍,都被柳大雄巧妙擋開。他挾少女為質,以鐵盾掩護,冒浣蓮武功雖比他強,投鼠忌器,急切間卻是奈何不得。柳大雄見冒浣蓮一劍緊似一劍,應付也感為難。驀然間他抓起少女拄外一搶,以進為退,引開冒浣蓮的劍,哈哈大笑,往後一躍便待翻下大車,那料笑聲未絕,後心忽然一陣劇痛,不由得雙手鬆開,人也像斷線風箏一樣跌了下去,原來桂仲明在追趕沙無定時,百忙中回頭一瞥,見冒浣蓮尚在大車上與人拚鬥,隨手發出一枚金環,打中了柳大雄後心穴道。

  冒浣蓮正自氣紅了眼,也待挺劍躍下大車,那少女剛好落下,她只好插劍歸鞘,以手接下,輕輕撫拍少女,說道:「姐姐受驚了!」那少女驚魂稍定,發覺自己在男子懷中,急忙雙手一推,那料手所觸處,卻是軟綿綿的一團東西。

  冒浣蓮揚砂拒敵,拔劍救人,緊張中竟自忘記了自己易釵而弁,是個「男兒」,給少女一觸,才猛的醒起,急忙放開了手,在少女耳邊低聲說道:「姐姐,你別聲張,我和你一樣,是個女人。」

  那少女襝衽致謝道:「多謝姐姐救命之恩。」冒浣蓮紅著臉說道:「你別叫我姐姐,我就領你的情了。」那少女也算機靈,急忙換過口道:「多謝公子!」冒浣蓮笑道:「你叫什麼名字?怎樣來的?這些姑娘是你的姐妹嗎?」那少女眼圈一紅,答道:「我叫紫菊,是蘇州城的歌女,給人買來的,這些姑娘,我早先都不認識,聽說也是買來的。」冒浣蓮還待再問,忽見下面亂成一片,幫匪四下奔逃,桂仲明向她大聲呼喚。

  那邊,桂仲明在發出金環,打倒柳大雄之後,再向前追,幫匪畏懼寶劍,紛紛躲避,郝飛鳳放開陸家兄弟,趕了過來,也兀自鎮壓不住。

  郝飛鳳未見敵人,陡見劍光,心裏一驚,已覺冷氣森森,寒光劈面。他仗著身法輕靈,連避三劍,自知不是對手,待第四劍斬來時,急忙向後一躍,鐵扇子唆地出手,迎著劍鋒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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