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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淩未風道:「全靠冒姑娘的機靈,是找到了!你又怎麼知道消息,遠遠趕來?」

  傅青主道:「說來話長,你先招呼這班朋友。」

  淩未風這時從袋裡取出一紙信箋,高聲叫道:「各位朋友,這批黃金不是我的,也不是你們的,應該是大家都有份。黃金的舊主人在信上已經明明白白!」

  傅青主問道:「你拿的信是誰人寫的?」

  淩未風道:「這是李定國將軍的遺書!」說罷大聲念誦起來!

  淩未風念到「留待豪傑之士,以為複國之資,若有取作私用者,人天共誅」之處,停頓下來,虎目環掃全場,朗聲說道:「韓老前輩是李將軍舊部,應該體念將軍遺志,這批黃金是拿來作複國之用的!」

  達土司叫道:「那你又怎說大家都有份?」

  淩未風微微一笑,指著傅青主說道:「你知道傅老前輩是為誰而來。他代表的可不是一個人,而是李來亨將軍手下的十萬兄弟!李來亨將軍是李闖王的侄孫,李闖王當年和張獻忠是結義兄弟。張獻忠和李定國遺下的黃金,除了他,還有誰有資格動用。」

  淩未風尚未說完,傅青主就接著說道:「是呀,淩大俠說得對極了!這批黃金,說起來嘛,誰也不該覬覦,但誰也有份,只要他參加複國的大業。李來亨將軍久仰各位大名,特地叫我來邀請各位合作。」

  朱天木邁前兩步,拉著韓荊的手說道:「韓二哥,傅老先生的話全是真的!」

  韓荊道:「你怎麼知道?」

  朱天木用沉重的聲調,一字一句的說道:「韓二哥,咱們有幾十年交情,你別怪我。是我專程趕去告訴李將軍的,我為的你好!我願你晚年有個歸宿,回到義軍之中,李將軍他們,可都念著你們這一班前輩。」

  韓荊聽了,兩眼潮濕,默不作聲。

  原來朱天木、楊青波、桂天瀾、韓荊等四人,當年在李定國軍中,稱為「四傑」,四傑之中,又以桂天瀾武功最強,其次就要數到朱天木了。朱天木和韓荊交情最好,但那次藏金之事,李定國只派桂天瀾和韓荊去主持,朱天木和楊青波卻因另有公務,沒有參與其事,所以全不知。李定國事敗之後四傑星散,韓荊隱在川東,朱天木隱在川西。朱天木遙聞韓荊近年和綠林高手往來頗密,又不願正式揭起義旗,心中頗為擔憂,害怕他走上歧途。到韓荊給羅達說動,準備奪取黃金,特地來找他助拳時,他大吃一驚,但他知道韓荊脾氣,當時不便勸告,因此也佯允相助,並和韓荊約好日期,同會幽谷,他等韓荊一出門,緊跟著就悄悄去通知李來亨。

  至於楊青波眼光卻沒有朱天木來得遠大,他答應相助韓荊之後,真的如期趕到劍閣,先去找尋桂天瀾,準備勸桂天瀾同分黃金。不料劈頭就遇到石大娘,一聽他說什麼要分黃金之事,心頭火起,一陣旋風也似的五禽劍將他迫得手忙腳亂。幸好朱天木這時已會齊傅青主和張青原等前來,才給他解了圍,楊青波聽說桂天瀾二十年來護衛藏金以及慘死之事,既受感動,又憶舊情。心中也自又悔又恨。

  朱天木將前因後果,說完之後,緊握著韓荊的手,低聲說道:「韓二哥,你聽我們的話,和這班英雄,同到李來亨軍中去吧!」

  韓荊尚未回答,盧大楞子忽大聲道:「淩大俠,你何不早說,早說了,我跟你爭這些黃金幹嘛?」

  淩未風喜道:「那──你──」

  盧大楞子朗聲說道:「我回去帶青陽幫的全幫兄弟跟你們走好啦!」

  他說完後,拉著羅達的手問道:「羅大哥,你呢?」

  羅達心感淩未風贈藥之恩,躊躇了一陣,也慨然說道:「我和眉山寨的兄弟,聽從淩大俠的吩咐!」

  淩未風上前把他一把抱住,說道:「羅寨主,別這樣說,咱們今後都是一家人啦!」

  達土司拍掌說道:「我是個直腸直肚的人,我說實話,我可不能像他們兩位那樣跟隨李來亨將軍。」

  傅青主微笑著望他,淩未風道:「這位是達土司達三公。」

  達土司道:「就因為我是個土司,這可把我縛死了。我不能離開族人。但,我向你們立誓,我達某人,以前怎樣對李定國,今後一樣對李來亨。」

  他這話即是聲明願和李來亨合作。淩未風高聲叫道:「好!一言為定!」

  達土司一掌向旁邊一株小樹劈去,將那株樹劈為兩段,說道:「若背誓言,有如此樹!」

  韓荊兩眼潮濕,朱天木還在緊握著他的手,他手心感著一股暖意,面前又有那麼多期待的眼光,他倏地也將短拐拗折,說道:「我和你們大家一齊走!」

  韓荊和盧大楞子都願到李來亨軍中,剩下的張元振、陶宏等人,自然也無異議。淩未風收服了這班魔頭,心中極其高興。

  當下由石大娘帶路,大家都回到那間石屋,石大娘笑道:「今早我不許你們進去,現在我卻要請你們進來了!」

  石天成和群豪相見,既有舊識,也有新知,同敘契闊,互道仰慕,心中鬱悶,不覺全消。他以肘支床,抬起頭來說道:「自從我明白事情真相之後,我心裡一直就在難過,我深悔自己迫死師兄,原想待見過仲明之後,就自盡以了罪孽。如今見你們這樣為複國大事奔跑,我們心想明白了,心裡的死結也解開了,原來我除了迫死師兄之外。還做過一件更大的錯事!」

  石大娘奇怪問道:「還有什麼更大的錯事?」

  石天成道:「三十年來,我都是為著個人恩怨,東飄西蕩,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值得稱道的事。天瀾和你的事業,我完全不理不睬。這三十年算是白過啦!我死了也對不住師兄,不如活下來繼承他的遺志還好,我傷好之後,一定也到李來亨軍中,在傷未好之前,我想和你留在這裡,守衛黃金,待李將軍派人完全把它搬走為止。師兄守衛了二十年,這擔子也該我們代挑了。」

  石大娘想起天瀾,淚流滿面,一面流淚,一面笑道:「是該如此!」

  傅青主正在擔心一時搬運不了,留很多人守衛,又恐誤了其他的事。聽他這樣一說,極為歡喜。

  這時石天成的徒弟于中走了過來,笑著說道:「師父,還有一件大事呢!」

  石天成道:「什麼事情,這樣神神秘秘的?」

  於中笑道:「師父,他們打了大半天,都還沒吃東西呢。咱們是主人,只顧和客人聊天,不顧他們的肚子,那怎麼成?人不吃東西就會死,你說那不是大事麼?」

  群豪都笑了起來。一室融融如春,緊張的氣氛,也在笑聲中緩和了。

  笑聲中,竹君捧著一大盤糌粑和烤羊肉進來,糌粑是把炒熟的稞麥磨成粗粉,吃時加入酥油,用手拌勻捏成餛飩的樣子,倒是別有風味。那烤羊肉則是石大娘前兩天獵獲的山羊烤成的。這時一併捧了出來,群豪手團糟粑,拔刀割肉,吃得十分高興。

  進食時傅青主一直注視著桂仲明,見他神情已完全恢復正常,心中大慰。悄悄地對冒浣蓮道:「姑娘,你真行,這個病人,也只有你才醫得好!」

  冒浣蓮面上緋紅,「哧」了一聲道:「伯伯你又來和我開玩笑。」

  傅青主在她的耳邊說道:「不是和你開玩笑,等會我有話跟你說哩!」

  石大娘對冒浣蓮極為好感,不時的切羊肉給她,竹君鼓著小嘴巴道:「瞧,媽媽,你見了冒姐姐,就只疼她不疼女兒了。」

  說得眾人又都笑了起來。

  這晚桂仲明午夜醒來,看著自己的父親睡在身邊,不禁思潮起伏,再也無法安眠。他想著自己離奇的身世,想著教養自己成人的養父桂天瀾,今日一家團圓,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他又喜又悲,看著熟睡的爸爸,覺得他很可憐,但想起養父,卻更是可憐。他忽然想起:明天我就要和大夥一道到李來亨那裡了,我該去拜別養父的墳墓。他聽冒浣蓮說過,桂天瀾是她和傅青主親手埋葬的,刻有「義士桂天瀾之墓」幾個大字,只不知葬在那裡。

  他感情如波潮激蕩,顧不了避嫌,竟偷偷地起來,悄悄地往用板隔開的內室一瞧,只見母親和妹妹睡得很甜,冒浣蓮的影子卻不見了。他大吃一驚,一閃身就出了石屋,在微弱的星光下,在幽谷中四處找尋。只聽得猿猴夜啼,松濤過耳,秋蟲如私語,山瀑若沉雷。處處秋聲,匯成天籟,桂仲明雖在劍閣長大,卻不曾領略過如此境界,他在幽谷裡踽踽獨行,思潮起伏。

  猛然間肩頭刷的給人按了一下,他霍然跳起,只聽得有人在耳邊輕輕說道:「你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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