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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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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恩怨難忘豪情化飛絮 情痴不悔魔窟締知交 原來雲蕾的父親雲澄,當年護送雲靖回國,在雁門關外的山頭,遇著追兵,他拼死斷後,受了重傷,跌下深谷,當時潮音和尚等人在黑夜之中,聽到他淒慘的叫聲,又見他從懸岩跳下,都以為他必死無疑,即雲蕾兄妹,亦斷斷料不到他們的父親尚在人世。 誰知雲澄並沒有死,他跌下之時被樹杈一擋,雖然跌跛了一足,面容也給尖利的亂石劃毀,但卻保全了性命,可是他雖沒死,所遭遇的卻比死還難受!他受了重傷,在山谷之中又無人相救,只好吃死屍身上的乾糧,(在格鬥之中,亦有許多蒙古兵被打死而跌落下面的。)渴了就飲雪水,這樣的養了幾日,氣力居然漸漸恢復,爬出谷去,在雁門關外乞食流浪,不久就打探到雲靖在雁門關遇難的消息,他心灰意冷,只覺天地茫茫,更無一處是自己立足之地。 他幸而未死,但腳跛容毀,武功盡失,幾乎成了廢人,在雁門關外流浪。又因雲靖慘被處死,自己亦是「叛逆」之後,萬萬不能通過雁門關重回中國,要不是他還有兩個兒女,心中尚有一點掛念,他早就在雁門關外的荒野之中自盡了。 他流浪了年餘,想來想去,只有重回瓦剌,就這樣的再踏遍萬水千山,有時給人做短工,沒人請時就乞食,經過無數辛酸痛苦,又從雁門關外回到了蒙古北邊唐古拉山南面的峽谷,找到了他妻子的部落。 這時雲蕾的母親已在酋長家中做飼馬的僕婦,雲澄又費了許多心力,托人將自己回來的消息傳給她,夫妻重逢,恍如隔世。雲澄的妻子辭了飼馬之職,回到老家,與他同住,她視力消失,已經不能替人放羊,幸喜雲澄武功雖失,到底是練過武的人,氣力尚在,還可以替人做工,就這樣丈夫做工,妻子替人縫衣服,勉強支撐,度過艱苦的日子,但這樣已比流浪之時好得多了。雲澄白天幹活,晚上重練武功,心如槁木,過一天算一天,起初還想念兒女,還存著希望,漸漸連希望之火亦已熄滅,自忖此生終歸要無聲無臭地死在異鄉了。 哪知還有這一天,還有重見女兒之日。 雲澄的突然出現,雲蕾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怔怔的望著父親,望著面容醜陋、跛足蒼老的父親,「呀,還未到五十,就頭髮斑白了!」 從父親憔悴的顏容,斑白的頭髮,跛了的足,傷了的面,雲蕾不消他說一句話,已看出他十年來辛酸痛楚的經歷,所受的種種難以想像的折磨。雲蕾叫了一聲,撲到她父親的身上,女兒的眼淚滴在父親的心上,父親的眼淚也濕透了女兒的衣裳,父女的眼淚混在一起,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悲酸! 此景此情,任是張丹楓如何灑脫,也不禁觸目淒愴,想好的萬語千言,都說不出口。他知道雲蕾這時十分難過,要人安慰;但卻又誰知道,他心中的難過,比雲蕾更勝萬分,而且天地之間,更無一人能給他安慰。 兩父女抱頭痛哭,良久良久,眼淚漸收,雲澄這才發覺,旁邊還站著一個少年,這少年是和自己的女兒同來的。雲澄望了張丹楓一眼,只見這少年一身華服,英俊之中透著儒雅之氣,但卻兩眼無神,呆若木雞,不禁問道:「阿蕾,他是何人?」 雲蕾聽這一問,恍如在惡夢中初醒過來,卻又突聞驚雷疾響,她父親雖是低聲說話,但每一個字都如一個焦雷,劈在她的心上。許久以來,她就想好一番話要向母親解釋,可是如今見了母親,又意外地見了父親,想好的話語,也像張丹楓一樣,說不出來。 雲蕾的母親用力睜開眼睛,眼前依稀看見一個白衣人影,她含淚微笑道:「阿蕾,那小伙子是和你同來的嗎?告訴媽媽知道,他是誰?」 話語說的十分溫柔,可以想見她母親正是期待「雙喜臨門」,以歡迎女兒的心情,歡迎女兒的男友。 她哪能想到,這溫柔的話語卻變成一根根利針,刺在女兒心上,雲蕾忽而離開父親的懷抱,雙手掩面,低聲說道:「他,他姓張!」 「甚麼,他姓張?」 雲澄不自覺地喊了出來,這十年來,他對張宗周恨之入骨,只聽到一個「張」字,已是難以自制,感到無限憎惡,雲蕾喊了一聲,又撲到父親身上,只見父親好像石像一樣的立著,面上毫無表情,已是難以自制,身子微微向後退縮,手指也不碰她。 張丹楓再也忍受不住,低聲說道:「不錯,我姓張,我是張宗周的兒子,如今向老伯請罪來了!」 這剎那間,只見雲澄面上肌肉抽縮,牽動面上的傷痕,神氣更是難看,默不作聲,忽然像火山爆發一樣,咬著牙根,舉起拳頭,一手推開雲蕾,就要跑上前去。 雲蕾又不由自己地嚷了一聲,手臂一抬,托住了父親的手。雲澄只覺虎口發疼,不能往前移動半步,這一瞬時,他甚麼也明白了,這小伙子是自己最最痛恨的仇人的兒子,也是女兒心中最歡喜的人! 雲蕾猛然醒起,敢情是自己不知不覺之間,用力用得太過了,急急鬆開雙手,輕輕地拉她父親的衣袖,只見父親又是用力一摔,那破爛的衣袖登時扯斷了一截,父親盯了女兒一眼,忽地把破爛的外衣一把撕開,向著雲蕾兜頭一摔,呸了一口,冷冷說道:「你走吧,我這裏破戶窮家,不敢招待你們少爺小姐!」 這一瞬間,雲蕾有如觸電一般,全身震抖,愛恨恩仇,羞慚自疚,百般情緒,倏然之間,都湧上心頭,她茫然直立,看看父母,又看看張丹楓,腦中空空洞洞的,好像神經全都麻木,知覺也消失了。張丹楓面色慘白,凝望著她,只見她慢慢地伸出手來,忽地把身上穿的那件紫色的羅衣,用力一撕,也摔到地上。張丹楓清清楚楚地記得,這件紫色的羅衣,正是雲蕾露了女兒本相之後,第一晚所換的衣裳,記得那時和她在古墓的密室之中,在燭光掩映之下,他還嘖嘖稱賞過她的美麗。這件紫色的羅衣在他們兩人的心頭,都曾經佔過一個位置,有一段美好的回憶。然而這件紫羅衣如今已被雲蕾親手撕成碎片,所有的美好的回憶,也好像這件羅衣一樣,被撕碎了,隨風而逝,永不復回! 張丹楓叫了一聲,只見雲蕾頭也不抬,左手拖著父親,右手拖著母親,走進柴門,接著是「砰」的一聲,柴門也關上了,兩扇破門,將兩人分開,門裏門外,已隔絕成兩個世界。張丹楓絕望之極,雲蕾走進門內,將他關在門外之時,竟然沒有回頭望他一眼! 雲蕾走進屋內,氣力全都消失,從門外踏進門內,只不過是僅僅的一步距離。然而跨過這一步,卻比走過萬水千山還要困難,雲蕾幾乎是竭盡平生的氣力,才跨過了這一步。踏進門內,她再也支持不了自己,頹然倒在地上,只聽得門外馬廝,悲涼之極,這是雲蕾那匹寶馬的叫聲,聽這叫聲,似乎它也正在戀戀不捨地離開它的好友,從中原走到蒙邊,萬里同行,這兩匹馬也好像結成不可分開的好友了。雲蕾的馬在悲鳴,遠處張丹楓的那匹寶馬也在悲鳴,「馬鳴風蕭蕭」,風聲傳送馬鳴之聲,更好像兩個好朋友在生離死別之時,悲歌酬答,馬猶如此,人何以堪!雲蕾在門內慘叫一聲,暈倒地上,耳邊隱約聽得母親叫道:「呀,好可憐的孩子!」 但還有人比雲蕾更要可憐,那是張丹楓。雲蕾此際,尚有父母在身旁撫慰著她,可是張丹楓的滿懷凄楚,卻連找一個人訴說也不能夠。他絕望到了極點,如痴如狂,天地茫茫,孤身隻影,竟不知該走到何處? 他信馬所之,只見唐古拉山高聳雲霄,他依稀記得,自己的師父曾約過他在北高峰相會,好像是要去拜會甚麼魔頭。張丹楓本來是聰明絕頂,記性過人,然而心靈上的重創,竟使他陷入了半瘋半狂的狀態,除了雲蕾和她的事情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只能記得一鱗半爪,連那老魔頭是誰,師父為何要去拜會他,他都記不起來了。還幸他尚記得有一個師父,他心頭的鬱積,正要找一個人傾吐,於是他沿著唐古拉山策馬而行,走了兩天,把馬放在山下,讓它自行覓食,自己單獨登山。 山高入雲,杳不見人,張丹楓越走越覺得孤寂,越走越懷念和雲蕾併馬同行的情景。他和雲蕾曾在春暖花開之日,踏遍山溫水暖的江南,也曾在朔風怒號的日子,穿過風沙漠漠的北方原野,然而不論是山溫水暖的江南或是風沙漠漠的塞北,現在回想起來,都是美到極點,甜到極點,他好幾次沉思之際,還以為雲蕾尚在身邊,高聲地叫:「小兄弟,小兄弟!」 可是荒山深谷之中,只聽到自己的回聲,「小兄弟」再也不見了。 張丹楓就這樣如痴如狂地獨自走上唐古拉山,第一日還有點清醒,記得自己此來是要找師父,第二日就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單獨在這荒山之中。見著山花枯樹,怪石奇峰,眼前都幻出雲蕾的形象,聽到流泉山澗的聲音,也好像雲蕾在呼喚他,然而這「呼喚」之聲倏忽又變成了那「砰」的一聲關門的聲音,張丹楓永遠忘不掉這個聲音,這聲音在追逐著他,他不敢下山,茫無目的地向山上跑,好像這樣就可以躲開那個聲音,避開那個令人厭煩的山下世界。 第二日傍晚,他走到了山頂,停下足來,忽覺腹中飢渴,這才記得自己隨身攜帶的乾糧在登山的第一日已經吃完,這一天竟然沒有吃過半點東西,飢餓使他稍稍清醒,想起自己該去找點吃的東西,抬頭一看,只見山上一間石屋,隱隱冒出炊煙。 張丹楓哪裏知道這正是自己師門的大對頭,上官天野所居的石室。這時他只知道要找吃的東西,他跑去推門,那兩扇石門關得緊緊得推它不動,這兩扇石門在他眼中倏又幻成雲蕾家的那兩扇破門。「嗯,我要走進門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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