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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回 劫後剩餘生女兒淚洒 門前傷永別公子情傷

  雲蕾的信上只是寥寥數行,叫他諸事辦妥之後,即到東門外的碧羅山上相會。那碧羅山是個名勝之地,靠近瓦剌京城,山上有幾處人家。張丹楓看了信之後,心中暗暗納罕:雲蕾從未到過瓦剌京城,人地生疏,怎麼會住到碧羅山上?而且又沒寫明住址,找起來豈不麻煩?又想到她急急遷居,定是逃避也先的偵騎,免不了為她擔憂。

  雲蕾既走,張丹楓只好先行回家。也先派來監視的衛士果然全已撤走,澹臺滅明給他開門,兩人相見,自有一番歡喜。澹臺滅明道:「前幾日我們被困在府中,真是悶極了,依我的性兒,真想打出去。只是主公卻堅決不許。」

  張丹楓笑道:「還是不要打的好。我的父親呢?」

  澹臺滅明道:「主公近日心事重重,你回來了正好,他就在書房內。」

  張丹楓輕輕走進書房,只見父親正在支頭默坐,若有所思,張丹楓叫了一聲「爸爸」,張宗周道:「嗯,你回來了,我還以為今生難再見你呢!」

  眼淚潸然而下,張丹楓道:「不孝兒回來請罪了。」

  張宗周道:「我聽澹臺將軍說你到過蘇州了?」

  張丹楓道:「正是為此請罪,祖先的寶藏和那張地圖我都已發掘出來,但卻送給明朝的于謙,讓他幫助朱家天子,打退瓦剌了。」

  張宗周道:「你的行為,我從澹臺將軍口中亦約略知道,你此舉對中國有功,但咱們張家卻永無機會再爭天下了。」

  張丹楓默然不語,正想措詞勸說,張宗周又嘆口氣道:「生不願為上柱國,死猶不願作閻羅,閻羅點鬼心常忍,柱國憂民事更多。我經過了這場巨變,雄心壯志,已漸消磨。宰相亦不願做了,做皇帝那更麻煩,你既不願作開國之君,我亦願就此終老異國了。你做的事情我不怪你就是。」

  張丹楓道:「爹,落葉歸根,我還是望你重回故土。」

  張宗周又嘆了口氣,揮揮手道:「你日來勞累,先去歇歇吧,今晚再說。」

  晚飯之後,張丹楓與父親漫步園中,但見明月之下,花影扶疏,繡檻雕欄,風光如昔。兩父子倚欄相對,久久無語。張丹楓折下一朵梅花,道:「此處梅花開得比往年更好了。」

  張宗周道:「是麼?你到過蘇州故宮,那裏的風光如何?」

  張丹楓道:「那裏已給官家賣出,作為土霸的園林,壁上的碑帖亦已剝落模糊了。」

  張宗周不勝嘆息。張丹楓道:「大人不必擔心,那地方又已給孩兒贏回來了。」

  張宗周道:「怎麼?」

  張丹楓將當日與九頭獅子賭快活林之事說了一遍,張宗周雖然心事滿懷,也給他引得哈哈大笑。張丹楓道:「為兒不孝,但願能侍奉大人回去,讓大人在園中安享晚年。」

  張宗周更嘆口氣,神情落寞之極。

  張丹楓道:「大人正好趁此機會,退出是非之場。」

  將今早與也先的談話,都告訴了父親,說道:「我已擅作主張替父親答允了也先,明兒就遞上辭呈,不再做這勞什子的瓦剌丞相了。」

  張宗周道:「這正合我的心意,做了二十多年的丞相,我是覺得很疲倦了。當年本就無心做這丞相的。」

  張丹楓道:「雲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父親,咱們還是重回家園的好。」

  張宗周又嘆了口氣,低聲吟道:「雲無心而出岫,鳥倦飛而知還。陶淵明這兩句說得好,歸去來兮,是應該歸去的時候了。」

  張丹楓喜道:「那麼大人明早遞上辭呈,咱們待明朝的使臣到來,兩國議和之後,便行歸國。」

  張宗周搖了搖頭,忽地沉聲答道:「我所說的歸去,不是你所說的歸國。」

  張丹楓怔了一怔,道:「怎麼?」

  張宗周道:「酒闌席散人歸去,富貴繁華一夢空。我在塵世混了六十年,也該歸去了。」聲調蒼涼之極,原來他說的「歸去」指的乃是「撒手歸西」。

  張丹楓顫聲說道:「大人老當益壯,距百年之期尚遠,何為出此不祥之言!」

  張宗周淒然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張丹楓急道:「江南水軟山溫,正宜回去頤養。」

  張宗周道:「我還有面目重回江南嗎?昔日楚王不肯渡過烏江,他也是不願重見江東父老呀!」

  矛盾苦悶的心情,溢於言表。張丹楓道:「這怎麼能相比呀?」

  猶待勸說,張宗周擺擺手道:「我意已決,不必多言,丞相之職可辭,祖先的土地是不願重踏了。」

  張丹楓道:「那麼父親是否認為孩兒此次中國之行是做錯了?」

  張宗周抬首望天,遠處隱隱傳來胡笳之聲,半晌說道:「若然是我年輕四十年,我也會像你這樣幹的。因人成事,大不可靠。現在我已知道想借瓦剌的勢力恢復我們大周的國運,這想法是錯的了。」

  張丹楓既憂且喜,激動叫道:「爹——」

  張宗周截著說道:「不必說了。哎,不過我可得提醒你,也先此人,甚是狡猾,還得提防他反覆才好。呀,我但願明朝的使臣快快到來。我縱死在瓦剌,也終於忘不了中國呀,聽你所說,于謙是百年難遇的賢臣,但願中國從此國運昌隆,我能見著他派來的人也好。」

  這霎時間,張丹楓覺得對父親距離很近又似很遠,感覺到父親心弦的跳動又似覺不能理解,正自凝思,忽見花樹扶疏之處,人影一閃,陡聽得澹臺滅明喝道:「何人如此斗膽,擅闖相府?」

  呼的一掌劈去,只聽得「卡喇」一聲,一棵花樹,登時斷了,一個灰衣人從花樹叢中直竄出來,澹臺滅明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才隱得住身形。張丹楓大吃一驚:誰有此功力?只聽得那人哈哈笑道:「丹楓,你回來了?」

  張丹楓定睛一看,卻是自己的大師伯董岳,歡喜之極,立刻介紹他與父親相見,陪他回轉客廳。

  賓主坐定,董岳啜了口茶,哈哈笑道:「澹臺將軍,你的鐵琵琶掌功夫比以前更俊了。」

  澹臺滅明也笑道:「你的大力金剛手也更難抵擋了。」

  張宗周道:「小兒這次在國內得師伯照顧,感激不盡。」

  董岳道:「敝師弟在瓦剌十年,得你照顧,我更感激呢!」

  又笑道:「丞相之心,我今夜始知,敝師弟果然沒有說錯,好在我沒有魯莽行事。」

  張丹楓心中一怔,想道:「幸而他聽到我父親後半截的談話,若是二師伯,只怕一來就要動手了。」

  張丹楓道:「師伯見到我的師父了嗎?」

  董岳道:「見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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