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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萬里遠來異鄉尋老母 卅年重會逸士鬥魔頭(4)


  上官天野放開了張丹楓,面色一端,對烏蒙夫、林仙韻道:「你們都是我的好弟子,我誤了你們十多年啦。現在我將不許婚嫁的戒律取消,這間石室也留給你們了。」烏蒙夫與林仙韻大喜過望,雙雙跪在地上,謝師尊恩典。上官天野笑道:「你該謝他才是。」烏蒙夫狂喜之中,更無暇顧到輩份,果然向張丹楓施了一禮,並將《玄功要訣》送還給他。他資質雖不如張丹楓之聰慧,但在這幾日之中,已將《玄功要訣》中練氣之法熟記於心,不必再看了。

  上官天野仰天大笑道:「我平生大戰小戰,不下千數百場,以今日這一戰最為痛快!天下第一的名頭雖爭不到,恩怨罪孽都已全消。玄機老兄,是咱們該走的時候了!」忽而向山下一瞥,向烏蒙夫道:「你的大師兄也來了,他來的正是時候。」

  澹台滅明走上山來,見師父與玄機逸士並肩而立,甚為驚異,他本來是受張宗周之托,怕上官天野誤傷了張丹楓,請他來關照的。而今見此情形,想是兩家已言歸於好,心中放下一堆石頭,轉眼一看,只見被逐出師門的烏蒙夫與師妹林仙韻相依相偎,站在師父身旁,狀極親熱,澹台滅明更是奇異萬分。

  澹台滅明是張丹楓自幼即和他在一起的人,張丹楓神志本來就恢復了六、七分,一見了澹台滅明,幼年情事,一一在心頭湧起,他記起了他自己的身世與國恨家仇,跑上前去拉著澹台滅明道:「澹台將軍,我的父親沒事麼?」澹台滅明道:「他正盼望你回去。」上官天野道:「你們早就認識的?」澹台滅明道:「稟告師父,他是我的小主人。」上官天野哈哈大笑道:「玄機老兄,你看咱們的門下早就是一家人了,咱們還爭鬥做甚麼?」

  上官天野將澹台滅明招到跟前,道:「我已決意離開此地,仙韻跟了我這麼多年,這間石室,我就留給他作嫁妝,讓她與蒙夫在這裡靜修。從今日起,由你做我派的掌門弟子,你要好好督促師弟、師妹們勤練武功。」林仙韻眼圈一紅,道:「師父在這裡住得好好的,何必要走?讓我們多服侍你幾年,以報師恩吧。」上官天野一笑說道:「三十年前,我因為打不贏玄機老頭,逃到此地,現在恩怨全消,我還不回中原去做甚麼?你有了伴兒,我也要找兩個老伴啊!」澹台滅明跪下領命,林仙韻給他說得臉泛紅潮,忸怩笑道:「只要師父晚年快樂,我也就放心啦。」與烏蒙夫一同跪下謝恩。

  玄機逸士道:「看來我也要交代一些事情了。」將門下弟子都招到眼前,說道:「董嶽老成持重,跟我最久,此後本門的一切事情,都由他執掌。天華與盈盈,資質最佳,各得了我的半套劍法,從今以後准許你們互相傳授,劍可合璧,人亦可以合璧,就由你們的大師兄主婚好了。」

  謝天華與葉盈盈十幾年來的心願得償,自是歡喜無限,但在小輩面前,卻不好意思表露出來,只是淡淡地相視一笑。董岳上前向師弟、師妹道賀,心中極是高興,卻也微微感到一點辛酸。原來他對師妹也早有心意,只是知道師妹的心向天華,所以二十年來,從無表露。今日見師弟、師妹雙劍合璧,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這一點點辛酸也就昇華,好像淡淡的輕煙,在陽光之下消失了。

  玄機逸士又道:「雲澄在我門下日子最短,武功亦未練成,本身又歷盡劫難,若說我心中還有未了之事,那就是記掛他了。我走了之後,你們都要好好地照顧他。董嶽,你可以將本門的內功心法,代我傳授給他。只要勤修苦練,將來還可有成。」雲澄不禁嚎啕痛哭,張丹楓難過非常,竟不敢向雲蕾再瞧一眼。

  董嶽道:「師弟死裡逃生,現今父女重會,又蒙師恩,苦盡甘來,不必太傷心了。」玄機逸士輕撫雲蕾的頭髮,道:「你有這樣的位如花似玉的孝順女兒,此我強得多了。人生一世,只求問心無愧,便來得安樂,去得安樂,你是忠臣孝子集于一身,又有佳兒佳女,雖然際遇坎坷,細想起來,亦無缺陷,不必再哭了。」

  雲澄收了眼淚,雖感師門溫暖,心中的悲憤仍未稍減,想起自己仇人的兒子又正是自己的師侄,而且是師父最贊許的人,這仇恨不但不能報,而且不便在師兄們的面前說出來,心中抑鬱更甚。只聽得玄機逸士又笑道:「最令我歡喜的是咱們一代強過一代,天華的弟子張丹楓將來定能光大我門,只要慎戒誤用聰明,成就不可限量。你們好好看待他。」

  日影西斜,天漸黃昏,那老婆婆手持竹杖,輕輕揮了半個圓圈,道:「推開塵世事,跳出五行中。偏你們有這麼多交待不清的事!」上官天野拍手笑道:「說得好,說得好!從今野鶴閑雲伴,不悔情癡不悔真。玄機老兄,是咱們該走的時候了!」

  玄機逸士向眾弟子揮手一笑,也朗聲吟道:「參透華嚴真妙諦,菩提非樹鏡非台!」三人一同拍掌大笑,健步如飛,在黃昏殘照之中,飄然而去。兩派弟子都跪下送行,只見這三個老人羽衣飄飄,倏忽之間,沒了蹤跡。

  董嶽心中暗暗歎息,澹台滅明也有許多感觸:想不到這兩個大對頭竟是如此這般的言歸於好,比將起來,世上有多少事情都只是雞蟲螻蟻之爭。猛一抬頭,忽見張丹楓跪在後邊,兀未起身,目光呆滯,凝視前山,眼淚似欲奪眶而出卻又哭不出來,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如癡似呆,澹台滅明吃了一驚,走過去將張丹楓輕輕扶起,問道:「你怎麼啦?」

  張丹楓此時正是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他眼見烏蒙夫與林仙韻、自己的師父與雲蕾的師傅都已了卻心願,只有自己與意中人卻是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這其間就像隔著一道無形的門戶,門外的人走不進去,門內的人沒勇氣走出來。澹台滅明連問了兩聲,張丹楓忽然仰頭吟道:「難忘恩怨難忘你;只為情癡只為真。枉你是老魔頭的弟子,這兩句詩都不懂得,問我作甚麼?哈哈,你是誰?我是誰?她又是誰?天若有情天亦老,遙遙幽恨難禁。我欲問天天不應,你來問我我何知?」張丹楓被觸起心事,忽覺一片迷惘,神志又漸失常態。

  這剎那間,雲蕾也是傷心無限,只見張丹楓的眼光慢慢的移動,凝視著她的面龐,這目光中含有多少幽怨,多少愛憐!回頭一瞥,只見父親的眼光也在盯著自己,這目光中又是含有多少憤恨,多少傷心!父親憔悴的顏容漸漸在面前擴大,遮過了張丹楓的影子,雲蕾在張丹楓的目光與她接觸的那一剎那,幾乎要叫出聲來,然而迅即又壓了下去,她回避了張丹楓的目光,又回避了父親的目光,這兩人都是她最最心愛的人,她不忍令這兩人傷心,然而她又不能不令他們傷心,她咽下了自己的眼淚,她不敢看這兩個世上最愛惜自己的人,她不敢想像這兩人心中感觸如何,她自己的心卻先自碎了。

  此情此景,不說自明。董岳、謝天華和葉盈盈都低下了頭。這種難以分解的恩怨,即算師徒之親,也不知如何排解。山風吹來,每人都覺得有一股冷氣直透心頭。正是:

  這般幽怨難分解,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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