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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萬里遠來異鄉尋老母 卅年重會逸士鬥魔頭(3)


  原來上官天野雖然漸悟,但心中還有一點好勝之念,他本來已願拜下風,忽見三十年前的意中人突然來到,似笑非笑,目光好像看著他的對頭,不由得心中一酸,爭勝之心忽起,竟然還要再試一試玄機逸士。

  玄機逸士微微一笑,合掌一揖,只見上官天野的衣袖好像一湖春水被風吹刮,蕩起微波,飄飄欲起。玄機逸士突然晃了兩晃,拱手說道:「老兄的武功天下第一,我甘拜下風啦!」一轉身便要下山。

  旁人看不清楚,那老婆婆和上官天野自己卻是心中明白:那是玄機逸士故意讓回一招。上官天野出指在先,卻被玄機逸士的掌力完全化解,餘勢未盡,掌力震盪,故此能將上官天野的衣袖掀起,而後來玄機逸士的身形晃動,狀似不勝指力,那卻是故意裝出來的。

  玄機逸士讓回一招,轉身欲走,那老婆婆忽然一躍而前,竹杖一勾,勾住了玄機逸士的衣襟,玄機逸士苦笑道:「我已經服輸啦,你還纏我作甚麼?」上官天野叫道:「玄機老兒,我不領你這個人情,該走的是我,你留在這裡,但願你好好地看待她吧!」

  那老婆婆伸手一招,上官天野欲走又停,只聽得那老婆婆笑道:「你們兩人都不必走,論起武功,你們兩人都是天下第一,不必再爭,也不必再讓啦。」這老婆婆所說的倒非偏袒,須知上官天野惡鬥了半日有多,內勁自是有所損耗,要不然以他苦心所練的一指禪功對抗玄機逸士的金剛掌力,鹿死誰手,實是尚未可知。

  玄機逸士眉頭一皺,心中暗道:「要不是你立心要看我們相鬥,誰願意惹這麻煩。」只聽得那老婆婆忽而歎了口氣說道:「晃眼之間便過了三十年,咱們三個人都老啦。年輕時候的胡鬧,現在想來,實是甚是好笑。人壽幾何?再胡鬧下去,徒為後世所笑。少年時解不開的結,老年時總可解開。玄機哥哥,上官弟弟,咱們三人從今之後不再分開,共研最上乘的武功,留一點心得給後輩。豈不甚好?」

  玄機逸士聽她說得極為誠懇,禁不住心中一動,三十年來討厭她的心情,竟被這一場說話完全消解;上官天野更是心情激蕩,聽她「哥哥、弟弟」叫得甚是親昵,仿佛還是當年的小妮子蕭韻蘭,忍不住心中想道:「她說的果然要比我悟得徹底,少年時解不開的結,這個時候根本就不成為問題啦。」他明白蕭韻蘭所說的「結」,那自然是指他們三人之間的愛恨糾纏,而今大家都已到了古稀之年,絕不會再談婚論嫁,那麼三個人若都成為知己同參武學,不分彼此,這種感情的境界,豈是當年所能企及?

  你道蕭韻蘭何以能突然說出此種「悟道」之言,原來她在紫竹林中三十年,經歷盡各種心情的波動,始而對玄機逸士憤恨,對上官天野失望,終而也漸漸想到這種糾紛,都是因自己虛榮一念而起。到了三十年的期限將到,悔恨之念更濃,想起不應因為自己致令兩個武林異人終生結怨,故此急急趕來,卻又目擊了他們互相謙讓的一幕,更為感動,因而立心替他們化解。

  上官天野正在心思如潮,忽見女徒弟林仙韻上前稟道:「師尊請你看看蒙夫師弟。」上官天野斜眼一瞥,只見烏蒙夫盤膝坐在地上,頭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上官天野吃了一驚,迅即又現出詫的神色,道:「原來他是中了金剛掌了。」董嶽甚為惶恐,半屈著膝,稟告玄機逸士道:「是弟子呈遞拜匣,一時不慎,打傷了他,弟子願以本身功力,助他復原。」玄機逸士搖了搖頭,忽而說道:「上官老兄,這回俺是真的服了。想不到你的徒弟也有這樣精妙的內功,這才是真正上乘的功夫,比將起來,我以前所學的只能算是野狐禪了。」

  此言一出,兩派門下弟子無不駭異,不知玄機逸士說的究是甚麼功夫?上官天野苦笑道:「若然你的是野狐禪,我的就連旁門左道也談不上。」緩緩走到烏蒙夫面前,伸手探脈,臉上神色越發驚奇。須知金剛掌力,非同小可,烏蒙夫硬接了一掌,以他的功力,最少要七日方能復原,而現在上官天野探他的脈息,發覺他的氣血運行,自然舒暢,竟是即將復原。細察之下,烏蒙夫所運用的氣功竟然不是自己所傳的心法,他功力並沒有突然加深,只因運氣得法,而就自然而然地能把金剛掌力震盪的五臟調整復原,這真真是不可思議!

  上官天野苦笑一聲,猛地伸掌在烏蒙夫背心拍了一下,喝聲「起!」烏蒙夫果然應聲而起,行動如常,上官天野用本身的功力,助他即刻復原之後,立即問道:「是哪位高人指點你的?你可以另投明師,不必再在我的門下了!」烏蒙夫惶恐之極,道:「弟,弟子運用外派功夫,求師尊恕罪。弟子並無別人指點。」上官天野冷笑道:「沒人指點,你無師自通嗎?」

  張丹楓閃身越眾而出,先向師祖叩頭請安,玄機逸士問道:「這是誰收的弟子?」謝天華道:「這是我收的弟子張丹楓。」玄機逸士笑道:「你收的弟子比我收的弟子強得多了。將來他的成就,不但在你之上,連我也不如他。」謝天華又驚又喜,道:「師父太誇獎他了。」

  張丹楓向師祖叩了個頭,又向上官天野施禮說道:「我知道是誰指點他的。」上官天野道:「誰?」張丹楓道:「那人是百多年前的古人。」上官天野道:「胡說。」向玄機逸士道:「你的徒孫在我的石室七日,我給他看了脈象,似是患有心病,神志未清,你要好好地給他治一治。」

  張丹楓忽而哈哈笑道:「誰說我神志未清?我知道你是情癡,三十年前是個強盜。但你只顧自己癡情,卻不理你的門徒死活,硬生生要拆散他倆,我心有不服,所以請那位古人指點他了。」此言一出,眾又是大驚失色,想不到張丹楓對上官天野如此無禮,玄機逸士卻不說話,似是正在用心猜度,不把張丹楓的說話當作戲言。上官天野心中一動,忽道:「烏蒙夫,他說的話是真的嗎?」烏蒙夫道:「一點不錯。」在懷中取出一本書來。

  上官天野接過那本小書一看,只見上面題著《玄功要訣》四字,下麵的署名是:「彭瑩玉著」。張丹楓哈哈笑道:「我騙了你沒有?此人豈不是百餘年前做過兩位皇帝師父的古人?你自己揭開看看吧,看你還會不會堅持必須以童子之身才能學你那勞什子的一指禪功夫?」上官天野驚呼道:「原來彭和尚的遺著在你的手上,是你借給他的?」張丹楓微笑不語,忽而朗吟道:「願求一滴楊枝露,灑作人間並蒂蓮。凡是天下有情人,本來都該成眷屬。」

  上官天野心情激蕩,須知這本《玄功要訣》乃是武林中的無價之寶,張丹楓為了要玉成烏蒙夫與林仙韻的一段姻緣,竟肯借給他看,實屬難得。這一瞬間,恩怨情孽都已在上官天野心頭化解,忽而哈哈笑道:「小兄弟,真有你的,你才是天下第一的情癡。」攬著張丹楓大笑。玄機逸士笑道:「上官兄,你真是未脫赤子之心,與三十年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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