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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也先道:「我這次兵抵北京,卻功虧一簣,蠻子于謙的頑抗,固然是出我意外,內部的掣肘,亦是迫令我退兵的原因。賢侄是自己人,我不妨對你一說。」

  張丹楓道:「家父豈敢掣肘太師?」

  也先笑道:「我不是說你的父親,我是說阿剌知院。阿剌在西部擁兵自重,不聽號令,賢侄想還不知?」

  張丹楓道:「我剛剛回來,是不知道。」

  也先道:「目下瓦剌三分,國君庸弱,不能擔當國運;若要稱雄塞外,飲馬長江,只有我和阿剌可以做到了。」

  張丹楓冷冷一笑,只聽得也先又道:「阿剌躁猛無謀,非是我敢自豪,套你們漢人的話說,實是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老夫不才,膽敢自比曹操。」

  張丹楓道:「誰是劉備?」

  也先笑道:「君家父子,便是劉備,令尊文武全才,久握權柄,深知瓦剌國情,若與我聯合,不難將阿剌剪除,然後再揮兵南下,便可遂令尊飲馬南江、重回故里之願。」

  張丹楓聽了,怒氣上升,卻強自忍著,只聽得也先又道:「五日之前,我曾有密函,與令尊商議,只是令尊至今尚未答覆。世兄是明白人,是以想請世兄回家之後,替老夫一勸令尊。」

  說話至此,張丹楓已了然於心,原來也先想與父親聯合,「討伐」阿剌,剪除了政敵之後,然後再篡位稱王,想是也先見父親尚未答覆,所以將他軟禁起來。心中暗自盤算:目下兵權操在也先手中,父親的性命,亦在也先掌上。若逞一時之氣,將他斥責,後果堪慮。而且此事牽涉中國的國運,看今日的形勢,阿剌也不是也先的敵手,他就是不聯合父親,也可以篡位稱王,他之所以要求父親相助,不過是為了更可以穩操勝券罷了。當今上策,應該是用緩兵之計,待于謙重建新軍之後,即算也先統一瓦剌,那也不足懼了。

  只是此時此際,也先等著回答,實是難以拖延。也先又逼問了一句道:「咱們屢代世交,無話不可相談。賢侄意下如何?敢請明以告我。」

  張丹楓忽地哈哈一笑,道:「皓月當空,美酒盈樽,談軍國大事,豈不太煞風景麼?先飲三杯,太師,敬你三杯,來呀,乾呀!」

  也先怔了一怔,心中不悅,可是為了禮貌,不得不與他乾杯。乾了三杯之後,也先正想說話,忽聞得環珮叮噹,珠簾揭處,一個美貌的少女走了出來。這少女正是也先的女兒脫不花。

  只聽得脫不花嬌聲笑道:「嗯,張大哥,果然是你,我還道爹爹是騙我呢!」

  原來在土木堡之夜,也先知道了女兒的心事之後,曾答應替她找回張丹楓,為她主婚,可是不久就在北京兵敗歸戰,脫不花只道今生永不能與張丹楓再遇了,她父親對她說今晚有她渴欲一見的人前來赴宴,她還以為是她父親故意將她戲弄。

  也先本來吩咐她要待酒席將終之時再出來的,她迫不待,酒未三巡,已先自走出,張丹楓一見,正合心意,立刻上前,施了一禮,道:「今日幸得再見,先敬你三杯!」

  脫不花眉開眼笑,與張丹楓各將三大杯酒一飲而盡,張丹楓不待也先說話,又道:「在土木堡之時,蒙你款待,再敬你三杯!」

  脫不花嬌笑道:「你也得陪我喝呀。」

  張丹楓道:「這個當然!」

  不待相勸,便端起酒杯,將三大杯烈酒,一一傾入口中,有如鯨吞牛飲。也先眉頭一皺,道:「女兒,你亂飲一氣,莫要醉了,叫大哥笑你失禮。」

  這話明說女兒,實是暗說張丹楓,脫不花不明其意,笑道:「區區幾杯酒我哪會醉,難得張兄弟這樣好意,——」

  也先眉頭又是一皺,脫不花笑道:「好囉唆的爹爹,算我怕了你,我不喝便是。張兄弟,我還敬你三杯!」

  張丹楓不待她來斟酒,立道:「好極啦,好極啦,我全領了。」

  自己斟酒,又喝了滿滿的三杯。脫不花更是歡喜忘形,大笑道:「張兄弟果是快人,我說,你還該再喝三杯,你在土木堡不辭而行,該不該罰?」

  張丹楓道:「呀,該罰,該罰!」

  搶過酒壺,自斟自飲,又喝了滿滿的三杯!

  也先道:「酒已差不多了,吃點解酒的鮮魚湯吧!」

  張丹楓忽而披開衣襟,哈哈大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呀!話不投機半句多!千杯未到就不給我喝了?」

  也先道:「張世兄醉了!」

  張丹楓手舞足蹈,叫道:「誰說我醉,誰說我醉?我再喝給你看。」

  一伸手又搶酒壺,也先拋了一個眼色,武士麻翼贊上前攔阻道:「張公子不要喝了!」

  手掌一按,張丹楓喝道:「你敢不給我喝?」

  反手一揮,麻翼贊倒退三步,酒壺跌翻,面紅耳熱。也先沉聲道:「賢侄保重,酒能傷人,不要喝了。」

  張丹楓哈哈笑道:「千古以來,只聞主人勸酒,未聞有主人禁酒的道理,哈哈,哈哈,哈——」

  也先道:「張世兄真的醉了,快弄點醒酒的東西來!」

  張丹楓手舞足蹈,狂態畢露,大叫道:「我未醉,我未醉!」

  忽地一跤跌倒,口角流涎,繼而吐出酒來,酒氣噴人,中人欲嘔。也先搖了搖頭道:「好小子,故意喝醉,難道這樣我就放過你了。」

  脫不花道:「爹,你說什麼?」

  也先道:「不干你事。只要他肯聽話,我總不會將他斫了。」

  脫不花:「不聽話也不應斫他。」

  也先道:「你少說兩句,快叫人來,將他扶到後房歇息。」

  張丹楓雙目緊閉,四肢放軟,口角歪咧,噴出一股股酒氣,俊俏的面龐漲得通紅,活像一個爛醉如泥的酒鬼,心中卻是清醒非常。只聽得青谷法師的腳步聲輕輕地走過去,伸手搭著他的脈門,張丹楓暗運《玄功要訣》中的逆氣亂脈之法,脈博急促亂跳,呼吸亦不調和,青谷法師把了一下,笑道:「這廝真是醉了!」

  武士麻翼贊道:「這小子好狡猾,我看他是故意灌醉自己的。」

  也先道:「他父親在我掌握之中,也不愁他飛到哪裏去。今日他酒醉了,明日他總要回復。叫兩人扛他進後房去。花兒,你也去照料照料。」

  脫不花應了一聲,張丹楓感覺到有兩名武士,一先一後,將自己手足抬起,心中暗笑,卻故意作出沉醉熟睡的模樣,發出鼾聲,只聽得也先問道:「青谷法師,這幾日辛苦你了,皇宮中沒有什麼可疑之事吧?」

  張丹楓略一用力,施展「千斤墜」的重身法,那兩名武士如受重壓,走動不便,漲得滿面通紅,為了怕也先說他們沒用,又不敢作聲,只好慢慢移動。只聽得青谷法師答道:「皇宮在我們監視之下,內外隔絕,沒有人敢進來與皇上密議,太師放心好啦!」

  張丹楓心中一怔,想道:原來也先圖謀篡位,竟是如此之急,連瓦剌國君也被他們暗中看管起來啦。也先奸笑兩聲,續道:「料他也不敢與外間勾通,不過仍是小心的好。今晚還是和麻翼贊到皇宮去輪值吧。咦,你們怎麼走得慢慢騰騰的?怕碰傷他麼?」

  前兩句是對青谷法師說的,後兩句卻是對那兩名武士說的。張丹楓趁此時機,解了「千斤墜」的重身法,兩人肩上一輕,答道:「正是,我們見張公子醉得如此,真怕碰著了他。」

  也先道:「怕什麼,他是練過武功的人,你當是紙紮的麼?」

  兩名武士連連稱是,放開腳步,將張丹楓扛入後房,心中暗罵張丹楓搗鬼。這兩名武士乃是最低級的武士,給也先派作下人使用,心中也自有氣,故此雖有所疑,卻不向也先直說。

  張丹楓躺在床上,但覺錦帳香濃,床溫被暖,心中笑道:「也先的家人也真懂得享受,客房中也熏名香。」

  過了一陣,只見脫不花走進房來,坐在床沿,嬌聲笑道:「真醉成這樣子嗎?」

  張丹楓假裝熟睡,不理不睬,忽覺一股辣味衝入鼻中,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哈嗤」,原來是脫不花用蒙古特有的解酒香料來噴張丹楓,張丹楓打個呵欠,翻轉身軀,脫不花格格笑道:「醒來醒來,我給你端解酒湯來了。」

  張丹楓唔呀作響,忽地大笑道:「哈哈,今夜我不走了,外面白骨如山,我怕,我怕呀!」

  脫不花道:「喂,你醒醒,這裏不是土木堡,哪裏來的白骨如山?」

  張丹楓道:「誰說不是土木堡?你聽,外面不是兵馬廝殺之聲?」

  正是:

  詐醉佯狂施妙計,當堂氣煞女嬌娥。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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