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萍踪俠影錄 | 上頁 下頁 |
一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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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正是沙無忌新拜的師父,苗疆異人赤神子,他從貴州雲遊至北方,北方的豪傑十九不知他的來歷。 說話之間,兩人已交上手。雖然是同樣的一套掌法,但在赤神子手中使出來,比沙無忌何止厲害十倍!在劍光繚繞之中,他居然照樣伸出長爪,撕、拿、抓、撲,有如鬼魅,每一發招,骨節格格作響,雲蕾不由得大為駭異,急把青冥劍舞成一團銀虹,不求有功,先求無過。 赤神子數撲不進,突然大吼一聲,雙掌翻飛,連環猛掃,直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掌風激蕩,一股寒氣直透過來,雲蕾的劍點每被震歪,更奇怪的是心頭漸覺煩躁,火氣上升,像是給人激怒,不可自制;她本來打定主意,只守不攻,但鬥了三五十招,無名火起,便自按捺不住,屢屢衝出圈子,與赤神子強攻對拼。原來赤神子的陰風毒砂掌不但雙掌含有劇毒,而且掌風激蕩,冷氣沁肌,可以刺激人的神經,令敵人自亂步驟。 赤神子正是要引她對攻,激戰之中,雲蕾一劍刺出,直抵前心,又狠又準,看來赤神子無可再避,卻見他忽地大吼一聲,身形驟起,十指凌空抓下,石翠鳳驚叫一聲,險險暈倒,陡然間忽聽得滿堂哄笑之聲,睜眼一看,不禁驚得呆了!赤神子與雲蕾已是相距一丈開外,肩上衣裳破裂,狀甚狼狽;但石翠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卻比他還要狼狽十倍,頭戴的束髮金冠裂為兩半,這也罷了,包頭的青巾也被撕開半邊,竟露出半頭秀髮,雖然紮以紅綾,但已看出是女兒裝束!原來適才那一招,雙方都是險極,雲蕾處在下風,豁出性命,用師門的救急絕招「極目滄波」一劍削出,赤神子若仍然用力抓下。雖可洞穿雲蕾的腦蓋,但雲蕾這一劍也要自他前心直透後心,故此雙方都挪動身形,手法變換,偏了準頭,雲蕾一劍勾破他肩上的衣裳,而赤神子也一抓抓裂了她的束髮金冠,連包頭的青巾也撕開了一半! 滿堂哄笑之中,赤神子吐了一口唾沫,「哼」了一聲道:「算老子倒霉,碰著你這個人妖,老子不與娘兒動手!」 雲蕾氣得面色變紫,青冥劍一揮,又想拼命,忽聽得張丹楓柔聲說道:「小兄弟,你且歇一會兒!」 說話之間,已將赤神子截著,雙方動起手來。 笑聲繼續不絕,千百對眼睛都朝著雲蕾瞧來,石英父女驚異之極,尤其是石翠鳳更是呆若木雞,辛酸、失望、詫異,悲痛,說不出心中的味道,她萬萬料不到日夕相思的如意郎君竟然也同自己一樣,是個少女!只見雲蕾咬著嘴唇,面色尷尬,將包頭的青巾又已紮好,面上羞愧的神情,更像一個閨中少女。石翠鳳涼了半截,仍是不願相信,也不顧在眾目睽睽之下,挨近雲蕾,就在她耳邊問道:「雲相公,你為甚麼歡喜將頭髮長得這麼長?你,你,你究竟是男子漢還是女嬌娘?」 雲蕾滿面羞紅,她本來是準備對石翠鳳說明真相的,但在此時此地此種情形之下,被石翠鳳這樣追問,竟自訥訥不能出口,石翠鳳伸出雙指在她脅下一戳,道:「冤家,你說呀!」 忽覺氣氛有異,滿堂的笑聲都停了下來,原來張丹楓與赤神子正鬥到激烈之處,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去了。 只見雲蕾也定了眼睛,凝視著場中的惡鬥,眼光中充滿關懷憂慮的神情,石翠鳳心中又是一涼,如此神情,如此眼光,除了是情人之外,再也找不到第二種解釋。看來「他」之關心張丹楓就像自己關心「他」一樣,是那麼的真摯而自然流露!石翠鳳心中的希望就像水中的明月,突給頑童用石頭打碎,也說不出來惋惜還是悲涼? 場中張丹楓與赤神子動手已過百招,張丹楓的內功火候比雲蕾要深得多。赤神子的陰風毒砂掌對他毫無作用,張丹楓見招拆招,見式拆式,不疾不徐,一點也不煩躁。赤神子絲毫也佔不到便宜,自己反而火起,狂吼一聲,掌抓兼施,時而凌空飛撲,時而捲地擒拿,擒拿撲擊之中,雜以抓裂、點打之法,十指烏黑的長甲就如毒刃一般,忽伸忽縮,手腳起處,全帶勁風,一派兇猛粗獷之勢,令人驚心駭目!看張丹楓時,卻仍是氣定神閒,衣袂飄飄,劍勢輕靈翔動,瀟灑之極!劍光四射,忽聚忽散,有如流水行雲,絲毫不見吃力,但卻處處制著機先。 赤神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心中好生奇異,自思:這掌法乃是我在苗山之中,看鳥獸撲擊之勢,自創出來的,沙無忌得我傳授,亦未全曉,如何此人卻像甚為熟悉,每每在我招式變換之前,就迎頭狙擊,令我不能施展?他哪知張丹楓自在石洞之中,得了彭和尚的遺書——《玄功要訣》之後,領悟各種武學的原理,各家各派的武功,經他過目之後,就可以無師自通。 他看了沙無忌與雲蕾相鬥的一場,又看了赤神子與雲蕾相鬥的一場,自己又接了赤神子一百餘招,對這種掌法的變化來勢,已是了然胸中,更加上他的功力,亦稍勝赤神子一籌,他手中的白雲劍又是寶劍,赤神子的毒砂掌雖然厲害,卻不敢與之相碰,有此幾樣便宜,故此百餘招之後,便佔盡上風,殺得赤神子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赤神子見狀不妙,越發心慌,虛抓一把,便思逃走,張丹楓冷笑,喝道:「你這妖人,且留下一點記號!」 掌風劍影之中,只聽得「喀嚓」一聲,赤神子的一條臂膊已給他硬生生切下。廳上各路黑道人物,嘩然驚呼,赤神子捧著斷臂,擠開眾人,奔出山寨,回頭罵道:「好小子,十年之後,祖師爺還要找你報仇!」 張丹楓提起寶劍,在衣袖上一抹,道:「好,我等你就是!」 眾人見赤神子斷臂之後,還能奔跑如飛,如此兇狠,也不禁駭然。張丹楓本來無意令他殘廢,只因他罵了雲蕾一句「人妖」,所以才切他的臂膊,這時也自有點後悔。後來過了十餘年後,赤神子果然再找張丹楓為難,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那些三山五嶽人馬,見赤神子如此兇狠,尚自受創,心中所懾,都不敢出來單獨挑戰,沙濤一橫了心,又想指揮手下群毆。忽聽得有人笑道:「好劍法,好劍法,待我也來領教幾招!」 張丹楓一看,只見出來挑戰的正是那幪面人,但見他只露出雙眼,閃閃放光,顯得十分詭秘。雲蕾凜然一驚!單打獨鬥,只恐張丹楓不是他的對手。那幪面人隨便立了一個門戶,喝道:「進招吧!」 張丹楓把劍一插,道:「既然閣下不亮兵刃,我也陪閣下走一趟拳。」 雲蕾眉頭一皺,心道:張丹楓也未免太自大了,這人能抵禦雙劍合璧到十招之外,功力豈是尋常,仗寶劍之力或許能打個平手,與他比拳,那是準敗無疑。不由得替張丹楓暗暗擔心。 那人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閣下賜招。」 張丹楓道:「客不僭主,還是先請閣下指教。」 那人笑道:「張相公處處都不肯佔人便宜,的是名家弟子的氣派,其實咱們都是客人。但張相公既要我先行獻醜,那我就只好僭越了。」 小臂一彎,驀然就是一招「彎弓射月」,手指點向張丹楓胸膛的「玄璣」大穴。 這幪面人的點穴手法迅疾非常,但張丹楓是何等樣人,焉能給他點中。就在他的指頭沾衣之際,張丹楓驀地吞胸吸腹,身子陡然移後一尺,右掌一起,一招「中流砥柱」,橫截過去,掌心與他的雙指,碰個正著,張丹楓這一掌有開碑裂石之能,就算內功有了火候的人,似這樣的只憑雙指之力,給他一個橫斬,雙指也要拗折,哪知這幪面人的手指竟然堅逾鋼條,在張丹楓的掌心一戳,迅即收回,讚道:「年紀輕輕,有這樣的功力,確是後生可畏,再接這招!」 變指為掌,手掌驟然從右肘穿出輕飄飄地拍了出來。 張丹楓心頭一震,剛才給他在掌心一戳,又酸又麻,若非自己近來內功頗有進境,幾乎禁受不住,正見那人掌勢飄忽,如按如拍,不敢怠慢,急用新近自學的大力金剛手法,再接一掌。那人出掌甚輕,雙掌一交,勁力卻如排山倒海,張丹楓的大力金剛掌都給他一下反擊,勁力對消,雙方都各退後三步,但那人面色不變,而張丹楓卻已虎口發麻,旁人看不出來,張丹楓卻是自知:這幪面人的功力實是在己之上。 張丹楓滿腹狐疑,這人剛才所顯露的鐵指功夫,正是武林絕學的「一指禪功」,而適才這一掌,卻又是鐵琵琶的手法,鐵琵琶手不比一指禪功,會者甚多,但似他那樣使得出神入化,卻是少有。張丹楓自思:這人分明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何以會與沙濤混在一道?而聽他說話,又好像知道自己的師承,對這人的來歷,實是捉摸不透。只聽得那人又笑道:「很久以來未與強手對敵,今日得接名家弟子的高招,真是快何如之!」 嗖,嗖,嗖又是一連拍出三掌,似虛似實,似按似點,每一招都是招裏套招,式中套式,暗藏著厲害的殺手。 張丹楓展開「風颭落花」的身法,在躲閃之中也進招反擊,一步不退,連接了三招,頭一招用太極拳的「如封似閉」,將幪面人的掌勢化開;第二招用少林拳的「魁星踢斗」,腿掌兼施,用硬功的以攻為守的招數,迫敵人換招;第三招卻用師門獨創的「百變玄機掌法」,將敵人的來掌黏出外門。那幪面人見他瞬息之間,連用了三種不同的拳法,也似乎甚為詫異,微微的「噫」了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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